面对同样一个人,沉寒三人心情却是各不相同。
肖且行模糊的双眼在肖萧身上依稀辨出父亲的身影,那同样并不高大却足够伟岸的男子。肖萧与那个生死未卜人又是何其相似。眼角的泪凝滞了。相看泪眼,无语凝噎......
红叶则显得内心复杂起来,这样一个外人,悄无声息的进入北梁如此之久,不但没有引人注目,相反还日渐高升,成为了姑姑的左膀右臂,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这样的存在,着实令人心惊。
沉寒虽然考虑到这一方面,但还算好些,毕竟即便是肖大哥的舅舅,对自己,也并没有不利,只是由这些人引出的曾经的故事,母亲到底因何而死,父亲又为何不准许他报仇,谜团不曾解开,他始终有着心结。
几个人在这样的场合下,明明都有自己想说的话,想问的问题,却意外地全都保持了沉默,不知从何说起,更不知如何去说。
堪回来了。
意外地出现,却只给人片刻的不适应,然后便如同皂荚液滤后融入水中,只是些许碎沫,并不让人觉得过分与夸张。
他默默地找了一个角落坐下,眉头微皱着,像是在思考些什么。
只有老程和丞相两人内心掀起了极大的波澜,从山上下来,这一路上的情况,纷繁复杂,可谓机关重重,对于像林泽,堪回这种水平的高手,或许没有性命之忧,然而在这么短的时间便破关而来,却不只是修为高低能够评判的。
堪回坐在角落里,看似漫不经心,神情仍然多少有些肃穆的味道。
他想到一个人,一件事。
这是一件多少有些年头的事,发生在一位绝顶聪明的人身上。
很多时候,人们会下意识地远离那些可以洞悉一切的人,因为他们恐惧。然而,当这种恐惧在急剧膨胀,人们会陷入绝望,绝望的背后,便是疯狂,于是人们会压制着自己的恐惧,去挑战恐惧。
孔昭是一位会让人感到恐惧的人,他太过聪明,一时的叛乱,一场战争,甚至一个国家的兴起与没落,只要他愿意,并且花费精力去想,都会按照他的意愿原原本本的发展下去。这样的盟友是强大的,但是这样的敌人,是可怕的。当所有国家明白孔昭的重要性后,他们巴结他,讨好他,但是世界之大,孔昭只有一个,他可以成为一个国家的朋友,也会成为其他所有国家的敌人。这是莫大的威胁。
于是再没有国家敢于冒这个险,即便是他的母地,他同样遭到了放逐。
这是一场浩荡的放逐,三千门徒,一路坎坷,意志不坚定者,半途而逃;身体羸弱者,暴毙而亡,那个时候,全世界都像在跟这群人开玩笑,所有人都注视着他们,但没有人怀着悲悯与善意。
又有一个人死了,饥荒与死亡在这些人头上蔓延。牛马的咕噜上,沾着些许血色,或者是不知多久前碾过的红碎花的花叶,又或者是哪个弟子牺牲在围堵中的一抹鲜红。
孔昭弹着破琴,很破很破的琴。自古而传,颂瑟有二十五弦。而孔昭手中的这把,取名“锦瑟无端五十弦”。
无他,只因这弦,大多已经断了,直等到二十五根弦尽数折断,岂不就成了五十根弦?对于孔昭在苦难下的自嘲,众弟子,也只能是苦苦一笑。
这只是堪回呆在孔昭身边,众多经历中的一件小事,但是当堪回现在想起来的时候,却有些不一样的感受。
孔昭弹完琴后,曾自言自语:“我这样有错么?”
四无人声,众弟子想起一路的围堵,亲友的离去,他们沉默了。没有什么对错,可以建立在个人利益之上,利益不同,所谓的对错也不同。
他有错么?作为一个圣人,他有他自己的道。可是他的道是什么呢?这是所有弟子之所以成为他弟子的原因。他们为求道而来。他们寻求道法,可他们也知道,可道之道,不可为非常之道,如今想来,他们居然一无所得。他们得不到他的道,却为了实现孔昭的道,来实践孔昭的道,有人甚至为此付出生命。那么孔昭是对,还是错?
这是一场信任危机,师徒间的信任,鉴道的成败。
也就是这个时候,孔昭悟到了他最为重要的一条道,一条众生之道。大道三千,古有神农氏一一试尝草药,我孔昭今日,一一鉴道!
这是一条适合众生的道,孔昭成功了,他将道法传授诸位弟子,三千门生,修得三千道法。
堪回来得最晚,得到最后一条道,无道。
没有道,自然处处是道,孔昭给每个人的道,只是一颗种子,它刚刚萌芽,道的尽头是什么,需要每个人各自去走。
今天,堪回走了一条机关道,道上没有机关,他感觉这感觉似曾相识,才发现,这便是他的道,隐约中,他居然获得了破境契机。
看着堪回奇怪的举动,反倒是沉寒最先回过神来:“林泽呢?”
………………
林泽被困在半山处,他没有像肖且行一样不要命地从密室消失的地方冲下去,他和堪回一起走出了门,结果反身,门已经不见,连堪回,都消失了。他沿着山路下去,没想到,一路机关。他自以为见过很多机关,但是见到面前这样的,仍然很吃惊。不带一点预兆,这些庞大的机关仿佛凭空出现,似乎有思想一般,来势汹汹,又紧追不舍,更可怕的是,让人猝不及防,这些机关环环相扣,层层叠叠,如果说真是出自一位匠人之手,那真的可谓天造之才。只是林泽现在没有心思想这些,只得一路逃命。
沉寒向老程他们投去询问的目光,肖丞相摇了摇头,又看了看堪回:“会不会,他和堪回小友一同下山的?”
堪回听见有人叫他名字,抬起头:“他跟我一同走出了门,然后便各自不知去向,怎么,他还没有回来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