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孙忘的内力,尤要逊这少年一筹,他自然一下就明白这些人是有备而来。然而两人总体看来,实力差距并不大,持续之下,对两人都不利,但是如果他先收手,要是这少年趁机加一把劲,自己一定会受一些内伤,而且就他所见,沉寒等人对这个少年并不十分信任,所以他朝堪回看了一眼,示意两人同时收手,堪回本就不想有所杀伤,自然点了点头,四掌一收,堪回退了三步,长孙忘退了一步。
“我们可以走了?”沉寒站在长孙忘的身后。
这个位置很有意思,已经走过了长孙忘,当然意思就是,自己一方已然胜利,现在是以胜利者的姿态跟长孙忘对话,换句话说,就是你长孙忘让,我也走,不让,我也走。所以红叶等人立刻走上去,只等长孙忘说句话,或者不等他说话,便一齐往前走。
“慢着。”长孙忘咳嗽了一声,“入内需要口令,你就算自以为过了我这一关,没有口令,你同样没有办法进入。”
沉寒半抬着头,眼睛眯着:“你想干什么?”
长孙忘坐到地上,舒了一口气:“没干什么啊,打累了,休息一会儿。我听说,沉舸的孩子在这里面,是哪一个啊?”
“是我。”沉寒坐到他对面,“你有什么话要说吗?”
“哎呀,一晃都多少年过去了,连你,都长了这么大了?唉,时间呐,真的是能抹去很多东西。我问你,你知道你父亲是怎么死的吗?”
“南宫杀死的。”
长孙忘点了点头,却又摇了摇头:“那你知道她是谁嘛?”手一指,点在红叶身上。
“南宫红叶,怎么了?”
“那你恨她吗?她的姑姑,杀了你的父亲。”长孙忘站起身。
“你什么意思!”红叶虽然对整件事情不甚了解,但是长孙忘此时提起这件事,显然对自己不利,一路上,她发现很多人并不买自己这个当朝将军的面子,反而这个十年来很少出宫的沉寒,竟然有这么多人认识,她觉得很蹊跷,自然对沉寒的身世,越来越怀疑。可惜,南宫自从将消息封锁以后,除了一些老臣,即便是红叶也不甚了解。
沉寒拉了拉红叶的裙摆,示意她不要动怒:“不恨。”
“一点都不恨?”
“还是有一点,但是还没有到想让南宫西塘死的地步。”
“是吗?给我一个理由,我让你们过去,怎么样?”
沉寒也站起了身:“你是什么意思?想让我们之间离间么?”
长孙忘笑了一笑:“挑拨离间?我倒没这个兴趣,我只是很想知道,如果不是一个没心没肺的孩子,你该如何忘却这段血海深仇?是宫里的荣华富贵迷惑了你?还是美色?哦,我都忘了,你还没有成人,这些也算不上,不过,到底是什么,掩盖了你仇恨的内心?”
“你不必激我,我也并不仇恨。在父亲让我住在南山竹海时,他就告诉我,人生往往不是原本想的那样。你明白这话什么意思么?我当时并不清楚,直到他走之前的那一天,他告诉了我很多事,他说一个坏人,他可以在亡命的生涯救下一个女孩,那是因为他心中仍旧有善念,然而,一个好人,或者因为一次无心的过错,从此堕入无边的黑暗。”
“他告诉我,南宫西塘那个女人,是一个失败的朋友,但是,绝对是一位可以造福百姓的君主,所以他明明白白地告诉我,他会死,不管那场战斗谁会赢,死的那个人,一定是他。他只要一份公道,所以他复仇,但是他不想让北梁群龙无首,所以他必死。”
沉寒咬了咬牙,吸了一口气:“话我说完了,你满意了么?”
长孙忘呆呆地站在那里,竟然一阵晃神:“为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
“为什么。”
“为什么。”
一句句,一声声,落入浩瀚的星宇,江流天地外,浩茫连广宇。
长孙忘感觉像在飘荡,他有些虚脱,有些迷惘。
“所以你是谁?”沉寒走近一步,似乎是在逼问。
“我是谁?呵呵,我就是那个救下一个女孩的坏人,你明白么?”他坐到地上,月光的反射下,有似线一般的晶莹在面具底下连接,“我是谁?我是那个一失足成千古恨的好人,你,明白么?”泪水,掩盖了他的声音,“这么多年了,连他的孩子都忘记的仇恨,我一个人来支撑这样的计划,有意义么?啊?”
似在问天,似在问地。
众人皆是吃惊不小,望向沉寒。
沉寒并不认识这样一个人,满腹狐疑,但是看他如此悲痛,不像是作假,可是父亲确实没有提起过这样一个人,他甚至都以为,父亲举的例子,只是胡乱找来的。
“你是谁?”沉寒已经问过好几遍的问题,终于还是忍不住又问了出来。
“你们走吧,分岔路口第三扇门。”他朝众人看了一眼,“走啊!”
跌跌撞撞,一个人走入竹林,一路长啸,然后消失。
所有人沉默着,没有人阻拦他。
白日放歌须纵酒,青春作伴好还乡。
沉舸,今天夜已经深了,我也不曾带酒,十多年的时间,我也不再年轻,当初你与我一同走出楚家,虽然后来各自有命,但是手足情深。
是我错了么?或许为你报仇本就不是你的心意?你在天上还好么?何菡又怎么样?你告诉我啊,告诉我!
长孙忘不知道撞了上多少竹子,面具中的眼睛,看到这如刀割的竹叶,一团雾状的东西,模糊着,他觉得整张脸冰冰凉,不同于面具上的冰冷,那是泪的蒸发。
竹叶割坏了他的衣服,山谷中传来他撕裂般的长啸。
鸟兽惊恐,月影不动。
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