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了腊月,春节也就不远了,T市集贸市场上的商户们开始忙碌起来。
也确实,又到了一年一度的大采购时节了,尤其是那些设有小金库的企事业机关,一到这个时候,他们就打着‘为职工谋福利’的幌子到处突击花钱,采购商品,生怕那些钱花不掉,就会烂在自己手中一样。
这几天,齐明很辛苦,他没有想到,董怀亮会给他安排一个新的工作,让他在市场办公室里给这些买了东西的单位或个人开发票。
在九十年代末,国内的发票还极少有打印的,通用的防伪发票,是一种叫作锯齿票的发票。
这种锯齿票,需要用碳素笔去填写,然后再用剪刀,沿着所填金额的数字虚线剪开。代开发票的地点,通常还会代收税金,一般是按发票总金额的4%至8%,不过,最后上缴国库时缴纳多少,就只有代开发票的人及税务机关心知肚明了……
齐明一连填写了几天发票,每天都忙的团团转,有的时候,连喝水的功夫都没有。
腊八节这天,由于T市受到寒流的影响,来集贸市场上采购商品的人也大幅减少,到了下午4点多,市场的人影已经屈指可数了。
天色渐暗,齐明感觉不会再有人来开发票了,于是拍了拍手,站起身走到了窗前。
窗外寒风呼啸,路面上空无一人。齐明抬眼望去,见好几家店铺都已经提前打烊了。
他紧了紧身上的衣服,回头问正在发呆的会计:“张老师,今天收了多少税金?”
这个张会计,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在早些年的时候,他是T市西郊一所小学里的老师。
在二十世纪末,老师这个职业,并不受重视,虽然工作辛苦,但工资却不高,更别说是不在编制的民办教师了。
这个张老师,就曾经是一名民办教师,自他初中毕业以后,就顶着代课老师的头衔,在讲台上一站就是二十多年……
张老师没有兄弟,他成家以后,他媳妇一连给他生了两个闺女。张老师是个豁达的人,觉得女儿也挺好,就不打算再要孩子了,但家里的老人却不干了,苦苦相求,让他一定要再生个儿子……
张老师拗不过家人,又陆续要了三个孩子,只可惜,也许他命中无子,他这三个孩子,也都是女儿……
几年之后,赶上超生处罚,他代课老师的工作也丢了……
……
张会计右手推了推架在鼻梁上的眼镜,对齐明说道:“别叫我张老师了,我早已经不是老师了。”
齐明走到饮水机旁,拿纸杯给张会计倒了杯水放到他面前的桌上,说道:“今天天气这么冷,您就别回去了,晚上去我那住吧,正好我那屋还有张空床。”
张会计摇摇头:“我答应了孩子们,每天晚上都要回家的,作为父亲,我不能言而无信。而且,三丫四丫还在家,等着我去辅导功课。”
齐明点点头,看着面前并不高大的男人,心中却满是敬佩。他伸手看看时间,说道:“那行,那咱们对下帐,今天早点下班好了。”
……
“小齐,老张呢?”宋天南进了办公室,没看见张会计,伸手抓住了从身边经过的齐明。
“哎……哎,疼、疼、松手,松手。”齐明挣扎着,挣脱了宋天南的掌控,他一边揉着左臂,一边说道:“老张刚走。”
宋天南皱眉,沉吟了一下,对齐明说道:“齐明啊,你帮我办件事吧……”
齐明点头:“行,什么事?”
宋天南又迟疑了一下,才说道:“齐明啊,你还记得在两个月前,咱俩去迎泽公园那次吗?”
“记得啊,”齐明有些疑惑:“怎么了,那帮人来找麻烦了?”
宋天南哈哈一笑:“你想哪去了?那帮人,借给他们个胆子,他们也不敢来找麻烦。现在的问题,是赵永强啊……”
见齐明仍是一头雾水,宋天南只好继续说道:“那个时候,赵永强请我帮忙,许诺给我的条件是,他会在春节之前和我再打一场。现在已经进入腊月了,他那边却一直没有动静,我担心他会爽约……”
齐明哦了一声,问道:“那你现在是打算?”
宋天南拿出一封信,说道:“下战书!”
……
赵永强的住处,齐明并不陌生。因为就在几个月前,他这个不专业的私家侦探,还曾经在这里监视过赵永强的生活作息。
从公交车上下来,齐明就被凛冽的北风吹偏了方向,脚下一趔趄差点摔倒。他步履蹒跚的又走了一里多路,才来到了赵永强工作的早点铺。正要伸手敲门,却发现门上挂着一把明锁。
“这个人,已经逃走了?”齐明站在门口,若有所思。
也确实,宋天南可不是个普通人,和他比武,那就相当于是将脑袋拴在了裤腰带上,生和死就不由己了。既然明知道打不赢,又何必去找死呢?
那一天下午,宋天南和永强在办公室里动手,齐明虽然没看到打斗的过程,但也知道是宋天南赢了,在加上帮里的弟兄们,不时的在他面前吹捧宋天南的武功如何如何,他的心里,也早已经认定,宋天南已近无敌了……
齐明跺了跺脚转身离开,刚走了没几步,就听见身后的马路上传来一阵脚步声。回头看去,只见一个人正快速的跑过来。
这个人中等身材,略显瘦弱,在这刺骨的寒风里,他的上身却只穿着一件秋衣。待那人跑近些,齐明定睛一看,竟然是他?!他还在T市?
这个人,赫然就是那个退伍兵,那个叫做赵永强的人。
赵永强跑到门口,从门旁一堆砖头下摸出一把钥匙,正要开锁,却看向了不远处的齐明。
他停下动作,冲齐明喊道:“既然来了,就歇会再走吧!”
齐明指着自己问道:“你知道我是谁?”
赵永强笑了笑,打开了房门,说:“是宋天南让你来的吧?进来吧,屋里暖和些。”
齐明乖乖地跟进了屋,见地上墙上到处都摆放着做早点的家伙事,也不敢随便乱动,他皱着眉问道:“你就住在这里?”
赵永强点点头,说道:“你不是跟踪过我一段时间吗?应该知道,我每天都住这里的啊。”
齐明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说道:“你这屋里没生炉子啊,温度和室外也差不了几度,晚上睡的着吗?”
赵永强呵呵一笑,说道:“现在已经习惯了,只要不透风,盖两床被子还行。”说着,赵永强搬过一个凳子,递给齐明,“你先休息一会,我去洗个澡,马上来。”
齐明迷迷糊糊的接过凳子,还没说话,就见赵永强脱掉了秋衣和裤子,只穿着一个大裤衩,拿着香皂、毛巾、洗脸盆走出了房间。
老天爷,赵永强这是要去干嘛?洗冷水澡吗?齐明一阵恶寒,将大衣又紧了紧。
也没有等太久,十分钟后,赵永强推门走了进来,他进屋之后先将门关好,然后对齐明说道:“帮忙站下岗,我换下衣服。”
两人落座之后,齐明拿出宋天南写的战书递给永强,永强叹了口气说道:“真是一个执着的人呐……”
见永强不接战书,齐明小心翼翼的说道:“要不,你走吧,我回去复命的时候,就说找不到你了……”
永强摇摇头:“我不走,即使能走,我也不会走。因为我哥的摊位还在这儿,我若走了,难免会有人迁怒与他。”
齐明还想再劝,永强却一把夺过他手里的战书,说道:“既然没得选,要战,便战!你回去吧,转告宋天南,就说我已经准备好了,随时应战。”
齐明楞了一下,轻声问道:“明天下午,可以吗?”
赵永强笑了笑:“还是宋天南了解我,好,我答应了!”
……
从赵永强的住所出来,齐明的任务也算是完成了,然而,在他的心中却没有半点喜悦。
齐明也好,赵永强也罢,都只是普普通通的百姓,他们都只想着过些简简单单、快快乐乐的日子,并不愿意卷入纷争,更不愿意过那些刀光剑影的生活。只是,造化弄人,命运的车轮让他们没得选择……
……
清冷的南寒站公交站台,齐明正焦急地等待着末班车。
忽然,他看见一个女孩跑了过来,这个女孩脖颈处围着一条白色围巾,跑动时长发与围巾齐舞。
这女孩一边跑,一边不停的回头张望着,似乎害怕身后有什么人在追赶。
当这个女孩看到齐明后,紧跑了几步来到齐明身边,喘息着问道:“大哥,知道南寒街在哪吗?”
齐明向身后一指:“那条小街道就是。”
“谢谢,”这女孩道了谢,转身就要走。
齐明突然说道:“等等,我知道你是谁了,你要去找赵永强,对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