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我骑着一辆半旧的蓝色永久单车,在这个城市之东,以一个快餐店为中心,方圆十公里内的各个大小街道和高低楼道里穿梭。
遇见你的那天,太阳热烈,有风,带着热浪也带着清凉掠过我黝黑到了极点的脸。我敲了门,对着门声嘶力竭地喊:“你好,小德外卖!”我想,我的脸上一定有着过早被生活逼迫的困惑与不耐。当我的同学在空调房里愉快地享受暑假的时候,我在烈日下赚着我的高中学费。我对生活的不公有所不忿,却无可奈何。
好一会儿,门才打开。一股凉意扑面而至,你坐在轮椅上,穿一件纯白得刺眼的上衣,有着比那件白得毫无杂质的上衣还要苍白到接近透明的皮肤,还有你的黑色长发与黑色的大眼睛,有那么一瞬间我觉得你就是童话里住在象牙塔的公主,美得惊人。
我呆愣了好一会儿,才机械地把手里的外卖递过去,说:“三十二块,谢谢。”
“小夏,你怎么也不问问就给人开门了!多危险!”一个高大的年轻男子快步从屋里走出来,挡在你的面前,掏出一百块,一边递给我一边回头教训神情略有忧伤的你,“以后不许自己乱开门,知道吗?要是敲门的人是坏人怎么办?”
我想说,我不是坏人!我只是个送外卖的!
我没来得及说,那个男子接过找回的钱后马上关上了门,他连谢谢都没说。其实,绝大部分订外卖的顾客都不会对送外卖的说谢谢。我已经习惯了。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如果给钱的人是你,你一定会对我说一声谢谢。
我觉得你的声音一定会像你的人一样,清凉如风。
我不知道这世界上有一种情怀,叫作一见倾心
你们家在那个夏天后来又订过好几次外卖。但是,不怎么见到你。
有一次,看到了你坐在阳台看书的背影,黑色的长发安安静静,淡雅如墨的气质。还有一次,隔着门听见了你的声音,你说:“哥,外卖来了。”你的声音果然清凉,脆生生的少女气息,还有着与别的女孩不同的温雅。
我对老板说:我一定好好干,能不能每个夏天都请我。他说生意好就一定继续请我。我竟然在每天睡觉前都祈祷老板的生意一定好好的。那个夏天因为遇见了你,忽然不再那么辛苦,夏日的单车在街道里欢快地穿梭,我微笑着,露出因为被晒黑的皮肤衬托着而显得更白的八颗牙齿说:“你好,小德外卖!”
我不知道我这么积极意味着什么。也许是因为我觉得我读懂了第一次见到你时,你看着我被夏日阳光充分眷顾过的脸所流露出来的一丝渴望。
我觉得你的哥哥应该带你出去晒一晒太阳。但是,我知道,我没有机会也没有资格对他说这样的话。
我真是个奇怪的人呀,自己不过是一个送外卖赚高中学费的贫困男孩,你不过是我偶然遇到的一个顾客的妹妹,我却对你似相熟多年的挂怀。
十六岁的夏天,我不知道这世界上有一种情怀,叫作一见倾心。只觉得自己同情心实在是泛滥,事实上,因为付不起学费而随时面临辍学的自己更需要同情,不是吗?
暑假结束的时候,我无情地取笑了自己:有那份同情心,不如更用功于功课。如果成绩能更优秀些,便不至于要打工赚学费,也不至于让抚养两个儿子的寡母为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