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幸的事一件连着一件。
冬至过后,天气继续变冷,整个城市结满了白霜,苏七感冒了。
她请了假,躺在医务室的床上边打点滴边睡觉。
不知睡到了什么时间,她被手机嗡嗡的振动声吵醒,模模糊糊的,有个中年妇女用低得不能再低的声音告诉她,裴树林的父亲,从房上跌下来,可能快不行了。
苏七惊醒过来,头脑一片空白,她几乎是不能控制地从床上爬起来,扯掉手上的点滴,穿上粉色棉拖鞋就跌跌撞撞地跑到了教室。
仿佛半个世纪那么长,她终于听见自己的声音从干涸的喉咙间发出来。
“快回去,你父亲快不行了。”
全班同学都安静了,像一部黑白的默片,裴树林从书本上抬起头,不可思议地看着她。
直到班主任对他打了手势,示意他收拾东西时,他手里的文具盒重重地跌落到了地上。
裴树林奔丧回来的那天,苏七早早地等在了车站。
那天下了冻雨,苏七冷得牙齿咯咯响,她努力地朝天空呼着白气,然后用戴着粉红兔子手套的手去抓。
裴树林就出现在那团白雾后面,那么冷的天,他只穿着一件单衣,没有打伞,手上提着一个灰色的行李包,破破旧旧的。
然后他抬头,看到了站台上的苏七,他很想露出一个微笑的表情,但他无论怎么努力,都笑不出来。
七天的丧礼,仿佛磨光了他青春中所有美好的片段:在父亲背上欢笑,拉着父亲的手下河网鱼,在炉火边给父亲卷烟……
回忆像一座大山,重重地压在他瘦弱的肩上,他很想好好睡一觉。
一把伞在他头上撑开,为他挡去了风雨。
苏七踮起脚,一只手抓着伞,一只手握住他提行李的手。
裴树林那只手冷得发僵,摸上去全是骨头。
苏七要很努力很努力,才能温暖他。
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裴树林到这个时候,才深刻领会这句话。他在母亲面前压抑了七天之久的泪水,终于不可抑制地流了出来。
“苏七……”
他咬着牙,闭着眼,紧紧抱住面前这个女孩,像溺水的人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
苏七感到了痛,她全身的骨头都在裴树林的拥抱下咯咯作响,但她依然轻轻拍着他的背,像小时候母亲安慰她一样,有节奏地拍着,直到他不再用力,不再痛哭流泪。
一切都会好的,一切都会过去的。
苏七闭着眼睛,默默念着。
少年们打打闹闹的时光就像飞一样快,多少快乐与痛苦都被抛到了世界的那头。
过完这个冬天,二班将迎来一次最盛大的离别,而且别后无期。所以这个冬天,有特别长的夜。
前几天,班主任在课上宣布,根据学校的保送名额,班上将有一位同学被保送到K大。这个消息犹如一颗深水炸弹,大家开始七嘴八舌地议论开来,不知道幸运最终会降临在谁的头上。
苏七关心地用笔戳了戳专心听课的裴树林。
“你报了?”
裴树林点点头。
“你喜欢K大?那么远!”
苏七觉得哪个大学都无所谓,就如同她上不上大学都无所谓一样,但她很想知道裴树林为什么喜欢K大,那里那么远,那么陌生。哪里比得上M大,熟悉到闭着眼睛都可以找到喜欢奶茶店和KTV。
裴树林拿起笔在草稿纸上唰唰地写了几笔,递给苏七。
苏七一看,乐了。
他在纸上写道:“K大有全额奖学金,那里的港口深夜可以看到璀璨的星,漂亮极了!”
哈哈!心情不好可以去皇后大道血拼,周末可以手牵手逛游乐园,最重要的是,那里没有精神障碍少女的诡异传说,也没有破毛衣少年的糗事。
“万岁!”
苏七欢呼雀跃。
太忘乎所以,害得讲台上的老师差点闪了腰,她不满地看着苏七:“苏七同学,怀揣理想是好事,但在上课时,要低调一些。”
苏七不管,她就是高兴,高兴裴树林终于从阴霾中走了出来,高兴她终于可以等到电影Happyending的那一天。
她跑回家,往大大的沙发上一靠,举起三根手指。
“让我去K城,不管是哪所大学,我保证会一直很乖的。”
她爸爸耸耸肩道:“不然呢?”
苏七很无赖很横。
“那我就自己去。”
苏爸爸没有回答,盯着她看了很久,那个眼神淡定得好像已经看穿了苏七那点小心思似的。
人其实是很得意忘形的动物,他会在幸福的时候,忘掉前面可能有个陷阱。
而且,苏七一直觉得自己还很小,不用老气横秋地居安思危。
所以,她还是坐在裴树林的左手边,埋头于成堆的试卷中,心里期待着最后的一场考试的来临。
“别紧张。”
裴树林把那本密密麻麻的号称通关必备的“裴氏宝典”递给苏七。
苏七有些感动,学着韩剧里那些女生握紧拳头,小声喊。
“Fighting!”
加油。
裴树林也在心里喊:苏七,加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