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吧，就算你说的是真的，可你还是没有解释到底这个所谓的精灵模式有什么特别的地方，除了这个无伤大雅的耳朵变化以外。它到底是怎么训练的，又怎么能提高成绩呢？】我喝完杯中红酒，又自己去倒了一杯。
【你还记得第一天你跟Mike打的那场球吗？】洛月的这个问题又勾起了我的恐怖回忆。【我非常理解你当时的沮丧，甚至是恐惧。我没有说错吧。你虽然赢了球，可是却完全感受不到赢球的喜悦。因为那场球，压根儿就不在你的控制范围内。你一定非常困惑，为什么球可以高速的不规则运动，为什么它的弹跳和行进路线跟你预计的不太一样，甚至不符合万有引力定律。其实，Mike不过是在给你下马威。他在用超乎寻常的专注度，控制球的运转。所以，跟一个完全没有经受过此类训练的人打比赛，决定胜负的，当然就只有他了，不管他本身网球水平有多高。】
原来，问题的关键，就是那个专注度上。怪不得，我最近也有一种似乎能和球对话的愚蠢幻觉。现在看来，这根本不是愚蠢，也不是幻觉，而是，赤裸裸的训练成果啊。
【那如果Mike这么牛逼，他为什么不去参加职业大赛，去拿大满贯冠军，去赚奖金。躲在这个地方当教练有什么用？】如果我有这么高超的控球能力，我不就所向披靡了。就算是变成精灵耳朵也无所谓啊。
【他不可能去的。】洛月眼神突然严肃起来，她看向我：【因为他练过了头。你没有发现他的眼神怪怪的吗？】
我眼前出现Mike令人感到恐惧的脸和表情。
【他的眼白是-蓝-色-的！】
这么解释我终于明白了。我一直不敢看Mike的眼睛，不是因为他严肃，而是因为他的眼睛******根本就是有问题。
眼白是蓝色，长着精灵耳朵，随时充满愤怒情绪的Mike。
【眼白变色，事实上他就不再是真的人类，而是精灵。过去两年年一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国际网联最近也表明了自己能够忍耐的底线。所以每次大赛除了兴奋剂检查外，也增加了眼白颜色的检查。】洛月似乎早就预料到我会如此惊讶。
【不是真的人类......】我喃喃自语。
【嗯！这就是这个精灵模式最危险的地方，也是最有趣的地方。一旦失控，眼白变色，你的专注度，你对球的控制，是厉害到五个小德也无法抗衡的。可你就彻底失去了一个对于人类来说很重要的能力。】
【什么意思？】我此时脑中全是Mike的样子。
【你觉得人类最重要的精神本质是什么？】
【呃，我，不知道。呃，善良么？不对，同情心？哦不对，不对，不乱发脾气！】我像个小学生，上课睡觉被老师抓起来回答问题，乱答一通。
【不错哦。你很了解虚伪的人类嘛。】洛月的话，比英文还要难懂。
我的额头都渗出冷汗。
【你刚刚讲的都对。人类构成复杂社会，彼此表面和平相处，最重要的，是我们有一种很微妙也很扯淡的能力，那就是感同身受。所谓善良啊，同情心啊，情商啊，都是我们作为社会人活在这个世界上最起码的手段。请注意，我说的是手段，对，因为我认为，根本没有******真正的感同身受。一个癌症病人在病床上痛得死去活来，你在一旁说，我特别理解你现在的痛苦，我感同身受，陪着掉泪。你懂个屁啊！你不过是居高临下无关痛痒的施舍你的怜悯和关怀，好让自己像一个人类罢了。我一个人发着高烧，躺在那个阴暗的房间里，连杯热水都喝不到，谁又真正体会那个还没有满18岁的我遭受的痛苦和绝望。我拿到比赛冠军了，一堆大人跑出来说他们有多心疼我，多照顾我。呸！想想都觉得恶心。你以为我不知道他们在背地里说我什么。说我扫把星，把爸爸都克死了。说我生活不检点，性取向有问题，总跟男生混在一起。】尽管飚出很多脏话，跟我认识的那个冷静不多话的洛月不太一样，可是她的眼角仍然保留着一丝微弱的冷淡的笑意。这让我不寒而栗。
【没错，我性取向是有问题。我就是喜欢男生。】洛月看着我，我心里发毛。【那又怎么样？我就是要看看这帮人究竟要虚伪多久？口口声声说包容，说理解，说得天花乱坠，实际上他们对别人的苛刻标准已经窄到放不下一根愤怒的中指。】
我没有见过一个女生出柜出得这么草率和正义凛然。我没有接话。感觉话题被扯得很远，又处处惊心动魄停不下来。
【所以对我来说，这点代价我付得起。从训练开始的第一天，这个虚伪的能力，就在我们身上慢慢退化。我们渐渐失去普通人为了表演和伪装而产生的无聊情绪，在一拍一拍的重复挥拍间，信号增强，我们慢慢切断了与周围的联系，专注度得以提高，从而获得最大的对球的控制力。这，大概就是你想要问的信号的问题吧。】洛月绕了一大圈，终于回到那个我一直没有搞懂的问题上。不过，现在信号对我来说已经没那么重要了。
【你的意思是说，每天机械的没有任何技术含量的挥拍，实际上是，催眠？】尽管觉得不可思议，可是我越来越倾向于相信洛月。
【扔过来的每一个球，都是一段所谓的信号，你专心瞄准，用力击打，就是一次信号接收的过程。】
【每个人都可以通过这种方式训练吗？】
【不可以，这就是为什么俱乐部要在全世界范围内寻找球员，而标准并非高超球技，而是强烈的求胜欲望以及能否有接收信号的潜力？】
【很难接收到信号吗？】
【很难，大概一万个人里，只有一个人可以在瞬息万变的球场上捕捉到微弱的信号，同时迅速转换为对身体和球的精妙控制，从而赢得比赛。】
【所以，我之前所向披靡，连得五站业余最高级别赛冠军，跟这个信号有关？】
【没错。当时我刚来，就听说俱乐部高兴疯了，因为他们在中国大陆找到一块宝，体质敏感，对信号的接收和处理能力超强。我听完羡慕得不得了，因为虽然俱乐部签下了我，可我并不是最适合这个精灵训练模式的人。经过评测，我对于信号的接收能力只比普通人高一点点，所以我需要相当长的时间才能达到起码的水平。这就是为什么我已经训练两个多月了，仍然还没有资格参加比赛的原因。而你刚刚来一个月，就有比赛可以打。】
【等等，让我想想。那天你会过来帮我，会跟我聊天，也是因为你的进度相较于其他人更慢，是吗？你的情绪，你对周围世界的感知更强，所以才会理我，对吗？】
【哈哈，你还算聪明。你大概也注意到其他球员包括教练都呆呆的，没有情绪，异常冷淡了吧。】
我无话可说。似乎所有谜题都解开。
【我，不想变成Mike的那个样子。我不想变成没有情绪的妖怪。我不想，我不想，我不想，我是来打网球，不是为了变成什么狗屁精灵的。******！！操！】我突然情绪失控。这一切都不是我预想的那个样子。
洛月看我发疯，并不试图阻止我。
我连喝两杯红酒，满脸通红，全身颤抖。
【你已经够幸运的了。】洛月冷冷的说。
【幸运？你这是什么鬼话！我现在被卖到这个俱乐部，逃也逃不出去，我被毁了！！毁了！】我竟然不争气的流下了眼泪。我想起陈彬的劝阻，想起妈妈期盼的眼神，他们哪里会知道，我竟然要变成妖怪了。
【你想逃？多少人想进来还进不来呢！其实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啊，就是少些虚伪的情绪罢了。可是，你想想，比起能拿到大满贯冠军，享受亿万人的崇拜和羡慕，名字被写入历史，别说丢掉情绪，就是丢掉性命，也是值得的啊。我不相信你愿意平庸的过完这一生。我听俱乐部的人说，你有超乎寻常的成功欲望。东科，听我说，你并不需要为了坚持做一个虚伪的人类，而放弃这最后一次可能成功的机会。全力以赴，靠你的天赋，靠你超乎寻常的专注度和控制力，打败所有选手，站到那个只属于你的巅峰。那个时候，你就能明白，用无法再善良，无法再宽容，去换一个世界冠军，是多么值当的交易。】
【再也无法感同身受？】我哽咽着说。
【你不需要！】
【世界冠军？】我用手抹抹眼泪。
【对，你，林东科，所向披靡，网球巨星！】洛月斩钉截铁。
我又闻到中草药的香味。越来越强烈，配合酒精的作用，我身体变得放松而又沉重。
我脑子里全是洛月最后的那句：网球巨星。这是我此生唯一的一次机会，成为那个让妈妈感到无限荣耀的儿子。我不应该拒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