阵阵琴音自荫居飘出,更衬得冲天火光更加凄丽。
窗外寒星冷月,窗内火光明亮。
成离清置身火海,恍若未觉。热浪阵阵,似乎也惊动不了她。她的心很平静。
眼前走马观花的是所有和那个人在一起的场景。
总角之宴,言笑晏晏。青年时期,并肩作战。
那个人即使过了十七年,轮廓却一点也没有变得模糊。
他饮酒时,总爱将酒壶举得高高的,酣畅淋漓地饮,不肯似那些贵门子弟般细细品尝。
他吃菜时,总爱配一碟酸菜,不酸不吃。
他生气时,总爱将自己种的竹子削掉叶子,过后又心疼地看着那些叶子。
每一个动作,她都记得清清楚楚。最清晰的不过是那个场景。
蟠桃花树下,白衣青年,挑剑而舞。
她坐在树下,看着那个人一步步走向另外一个人,牵起另一双手,慢慢地,他们都笑了。她杯里的茶,浓郁芳香,化不去她眉间的阴郁。
你要记得你是谁。你是西渝丞相之嫡女,如果你要放弃他,那就要完完全全地放下。不可后悔,不可纠缠,不可丢了成家子女的颜面。如果你想清楚了,为父自会替你解除婚约。
忆起父亲的话,口里的茶水更加苦涩。
世间安得两全法,她何曾想要放弃?!不过是天意弄人。
贴在衣裳里的玉佩冰冷,她却从来不肯舍弃。
说到底,不过是执念。执念,伤人伤己。
可现在,她似乎没有力气再等下去。她总觉得他就在等她。
一把火终结一辈子的执念。也好,愿来生,不见不恋,各自安好。只是,这一辈子,在黄泉,不知能不能见上一面?大抵是不能吧!
黑夜中一双眼睛专注地看着荫居。
他看着冲天的火光,忽然笑了。笑着笑着,忽然闭上眼睛,从腰间扯下一个酒囊,高高举起,酒流入喉咙里,眼睛流出两行清泪。
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少女坐着小舟,言笑晏晏,喊着他的名字。
纶哥哥。
声音清澈,带着一股依恋。
后来,少女换下红妆,穿上戎装,声音依旧细细,喊的却是,元帅。
她眉间笼罩的阴郁,他不是不知,只是不能问。看到昭瑕时,她手里的缰绳勒得她的手发红,他只能装作不知,说破了,他知道,她只会若无其事地走开。她一向要强。
他还记得,他跪在她面前,请求她离开时。她那沉默的侧脸,睫毛下的青影,青影下的脆弱。
他的羞惭在念及昭瑕腹中孩儿时,散得支离破碎。
那是,他以为的,这一生最不愿忆起的场景。以爱相要挟,迫使对方解除婚约。
现在看来,那不过是那漫天火光的一簇小得不能再小的火焰。
他给她的,从来都是负累。累得她飘零异国,累得她囹圄半生,累得她骨肉分离。
男子蒙面,挑剑闯入荫居,将她的遗体带走。这是他最后能为她做的。
一番厮杀,黑衣血腥味重得令人隐隐作呕。他一路北逃,披星戴月。
马越靠近西渝,他的心就越痛。
成府门可罗雀,自从成家小姐战亡后,年至中年的丞相大受打击之下,辞了官。如今成府早已不复当年昌盛,府里当官的是成家大少爷成启安,任的是兵部尚书。
这是梁纶打听来的消息。他在深夜硬闯成府。
成启安看到他时,面色平静地吩咐下人上茶。
“我将阿清带回来。”
像是春日里的惊雷,成启安神情愤怒。
“长姐已战亡,还请公子不要胡言乱语!”言辞切切,成启安大喊。
梁纶解下包袱,一个黑亮的骨灰坛,骨灰坛放着一只白玉手镯,镯上纹路粗糙。
那只手镯,是他亲手为她戴上。他一刀一刀地雕成纹路,玉是好玉,可惜手艺不佳。
阿姐当时很高兴,拍了拍他的肩膀。
成启安冲上前,死死抱着那个坛子,眼泪横流。
“阿姐。”他哽咽地呼唤,可那个人却再也不能回应。冷冰冰的触感,跟记忆里那个温暖的怀抱天差地别。
梁纶悄无声息地退下。
他无颜面见成丞相。他能做的,只是手刃那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