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弈馆虽楼高五层,可自打建成以来,能在顶楼对弈之数不过寥寥三次而已,对局者无不是名震天下的大国手。
此刻楼顶一间雅致的单间内正座着一位白衣胜雪的翩翩公子,一旁毕恭毕敬站着两人,一人身材削瘦,面白无须,一人虎背熊腰,豹头环眼,腰间挂了一柄单刀。
白衣公子正仔细把玩着手中的一把如同桔子般大小的茶壶,端倪了约莫一炷香功夫后,轻声道:“这把凤头一点红是东平皇朝制壶大家方寸和尚所造的真品。方寸和尚所造之壶仅二十九把,流传于世的更只有十把,民间有传‘方寸之壶,胜于金玉。’这把壶身银砂闪烁,朱砂累累,当是十分少见,市井中倒有个别样的称呼‘抽皮砂’,这名儿虽十分粗俗,但却当真是货真价实的金贵,白赤侯,你来估量下这壶值多少?”
虎背熊腰的汉子模样上虽须发皆张,面相粗犷,但是咧嘴一笑的时候却颇有几分宁静,道:“听主子这么一说,挺值钱似得,怎么得也值个一、二百两银子吧?”
白衣公子笑着摇了摇头,道:“换作金子还差不离。”
被唤作白赤候的粗犷汉子满脸诧异,道:“楼下这小子为了求见主子一面,出手到是大方的很啊。”
白衣公子放下茶壶,缓缓走到窗前,望向楼下密密麻麻的人群,轻声道:“一器成名只为茗,悦来客满是茶香,无论茶壶如何贵重,喝的终归还是茶!这个萧秋图不见也罢。”
面白无须的中年男人上前一步,轻声道:“主子,‘蚍蜉’来报,出了诸归寺的谢稚子此刻就在对面酒楼上鼎轩内。”
风神秀异的白衣公子抬了抬眉,略显诧异道:“哦?倒要去见识下这位三百年前名震天下的杀圣谢稚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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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泽鹏性子本就豪爽,见这位满脸英气的瘦弱公子哥径直座下后不以为怪,反倒是招呼小二过来又添上一壶茶水,满脸笑意道:“郭公子,相逢便是缘,待会喝个不醉不归!”
约莫十六,七岁,英气不凡的郭佳仁满脸兴奋,刚准备应声,就听到身后的丫环一声轻咳,略带尴尬的打了个哈哈,道:“好说,好说。”
木泽鹏为人虽大大咧咧,可也不是愚呆之人,见这位似乎有所不便,也没过多纠缠,问道:“郭公子亦是精通象弈之道的高手?”
郭佳仁略带一丝赧颜道:“略懂而已,谈不上高手,来凑个热闹。”
谢杀圣才懒得听这二人在这不咸不淡的寒暄,满脸不耐烦的敲了敲桌面,道:“方东南,酒呢?”
还没等方东南应声,郭佳仁满脸惊讶,调笑道:“小胖球,了不得啊,张嘴就敢要酒喝?多大啊你,满了十岁不?”
谢稚子轻蔑的扫了一眼,道:“爷们喝酒,你一小娘们也敢多嘴?”
郭佳仁瞪大了眼眸,满脸尽是诧异,这小胖子居然能看出自己的女扮男装?旋即被这小胖墩的言语气的脸色通红,嘴中喃喃道:“你,你,你...”支支吾吾半天也没有说出话来,身后浓眉大眼的丫环倒是十分争气,叱道:“小胖子口没遮拦,想讨打不是?”
一旁传来一阵调笑声:“蝈蝈,这位可不是你随随便便就能喊打的啊。”
方东南侧头望去,见到一位熟人,曾在橘梅馆内对弈过一局的白衣公子。
郭佳仁见到这位风采非凡的白衣公子后满脸止不住的惊喜,立马蹦起,方准备张嘴之际仿佛想起了什么,硬生生的改口,结结巴巴道:“李,李家哥哥,你怎么来这了?”
身后被唤作蝈蝈的丫头同样满脸笑意,毕恭毕敬的行完礼后,嘴中不服气的小声嘟嚷着:“又是哪位大人家的孩童,难不成比我家老爷官还大?”
白衣公子对着郭佳仁笑道:“怎么就你二人?你家老三呢”
郭佳仁笑着吐了吐舌头,应道:“三哥昨日被我拖了过来后座了不到盏茶功夫就走了,说是一大堆人看那西耀来的小子在这里耍威风,实在无趣,还说要是论武,倒乐意打的这个萧秋图哭着回西耀。”
白衣公子哈哈一笑,不再多言,面向谢稚子抱拳行礼,道:“在下李乘睿,不知谢先生可愿接单买卖。”
谢稚子似笑非笑的看了眼他身后站立的两人,道:“姓李?一品界的随从,排场倒是不小,听闻南平皇朝的侦侯‘蚍蜉’号称无孔不入,今日看来倒也没夸大其词,倒比小爷预料的早了一个时辰寻到这里。”话没说完懒洋洋的靠着窗边,指了指方东南,道:“不过小爷也不接什么买卖了,日后可要伺候这位主了!”
听到两人的对话,方东南心头一惊,早料到这位丰神俊朗的白衣公子来历不凡,看来还是低估了许多。
心中有些暗自腹诽这谢稚子的冠冕堂皇之语,明明对自己颐指气使,何时见到他来伺候自个半分?
虽是满心委屈,可面上却半点不显,这谢稚子终归说的是上台阶的话,总不能自个拆台吧。
方东南也学着抱拳行礼,满脸笑意道:“李公子,别来无恙。”
李乘睿深深的打量了方东南一眼,从彩梅郡回来后‘蚍蜉’已密报上他的来历。
盲眼夏老头名夏凡丁,本是南平皇朝一士族子弟,年幼之时并未盲眼,聪慧过人,学识渊博,各类杂学都喜好沾染一二,尤其在棋弈一道上更是天赋卓越。十七岁那年家中长辈得罪了一官宦子弟,结果被诬陷锒铛入狱,一年后含冤而死。由此家道中落,夏凡丁被迫背井离乡,流离天下,一路以棋为生,渐渐声名鹊起。二十七岁之时棋艺达至巅峰,最令天下轰动的是在西耀皇朝摆擂一年迎战天下各路好手,竟是一场未败,被西耀皇帝赞为‘天下第一大国手’!
南平景明帝继位后亲笔书信一封,许诺夏凡丁回了故朝后定帮他讨回当年公道,夏凡丁五十岁时带着尚在襁褓之中的方东南回到了南平,回来之时双眼已瞎,曾面见景明帝叩谢皇恩,却谢绝了皇帝一切赏赐,闭口半分不谈棋。
后带着逐渐长大的方东南走南闯北磨练棋艺,前几年才回到故居安定下来。
密报上还曾提及夏老头曾娶过一西耀女子为妻,不过数年后因病逝世,夏老头思念亡妻而哭瞎了眼,方东南并非他血缘之亲,而是路上捡来的孤儿。
至于诸归寺中的种种变故,更是当天就已火急报上,因此听到谢稚子的言语,并未有何诧异,以为是这位谢杀圣为了兑现当年承诺之言,只是谢稚子口中‘伺候’真正意思,他做梦也猜想不到!
李乘睿看着这个再次让他觉得意外的方东南,按年龄来说,比自己还大上半岁,不禁笑道:“方公子,我可还记着欠你一盘彩金未付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