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林内部,极少有雨渗入,而今日,却是来地突然,来地酣畅淋漓。
雨自下起,时大时小,没个定数,却怎么也未停下。
密林雨水不停,内部喊声不断。
“大人!大人!”
“王太师!太师!”
……
诸如此类,不一而足。
寒潭绝地。
暗夜军上将夜冷寻了进来,刚一踏足,一股血腥味便扑鼻而来,即使雨下地猛,却仍未冲散,可想血味之浓烈!
夜冷急忙环顾搜寻,只因她内心极为不安!
寒潭东南方,稍远处,站着一具尸体。
那尸体脊背挺拔,即使没了生机支持,依旧不减英姿。而他正是死去的王浑!他仰望的方向,正是林寒被掷出的方向。
王浑受杨桀一掌,已是没了生机,然而,或许是王浑执念太重,竟让他有了几息的回光返照。他,就那样站着,望着林寒的方向,一直看着,直至真正的死亡淹没了他。但他的姿势,他的目光,自始至终,未变过。
王浑,他是大晋的英雄!却非林寒的好父亲。王浑一生戎马,却以战而死。
他一生仅一件憾事,死前,他已了无牵挂。
王浑,含笑而终。
夜冷哭了,暗夜军所有军士都哭了,一位年迈的主帅,就这样逝去了。
雨,依旧下着,仿佛这件事,连老天都被感动一般。就这样一直下着,直至王浑的尸身被送至京师,送至太师府。
太师仙逝,皇帝震惊,大悲而伤,太师府举办丧礼,七日跪拜,半年斋戒,三年服丧。
皇帝昭告天下,三日内,举国上下,皆着孝服,皇帝亦然。
…………
天不仁兮降乱离,地不仁兮使我逢此时。
干戈日寻兮道路危,民卒流亡兮共哀悲。
烟尘蔽野兮胡虏盛,志意乖兮节义亏。
对殊俗兮非我宜,遭恶辱兮当告谁?
笳一会兮琴一拍,心愤怨兮无人知。
戎羯逼我兮为室家,将我行兮向天涯。
云山万重兮归路遐,疾风千里兮杨尘沙。
…………
天下日久,悲不耐长,自三日期至,一切便自然而然,天下人依旧平静生活,安心做事。一点都不在乎王浑的死亡,对他们来说,这只是一个名字,这只是一道圣旨。能为他悲,能为他哭的也只有王家族人,与那暗夜军。
数日后。
汉河之上浮现着一人,一直随河流荡。
九州之内,有两支大水,谓“南江北河”,即南边的湘江,北边的汉河。
湘江自古便被蒙上神话色彩,水神湘君与湘夫人便始于此。而汉河虽无神话,却也颇具拥誉。汉河与湘江养育了整个九州生灵。
汉河,自天池而来,经九州,入勃海。且不知何故,水质常年呈现土黄之色。
黄色汉河之上,时常波浪腾腾,有时却平静无波。但此刻唯一不变的,便是那载沉载浮的血人。此人浑身是伤,在水中昏死过去。然而他却又内力自行运转,切合自然,所以才出现沉浮状况。
突然,一道巨浪翻滚,直接将其击打至岸上,免受了暗礁之伤。
不知多久,他才有了意识,缓缓睁开双眸,这一刻,他环顾四周,但眼中却是充满了茫然。
浑浑噩噩间,他向着某个方向一直前行,自己根本控制不住,一直是那个方向,从未改变。遇山过山,至水绝河,大山密林渐渐远去,他不敢回头,好像密林深处有甚么怪物一般,使他心中恐惧万分。路上开始出现人烟,起初一两人,有砍樵山民,有浣衣妇人,亦有摆摊结肆做买卖之人。
就在他精疲力尽之际,他看到了屋舍村落,下一眼,已是无尽黑暗。他昏了,连续几天的饥饿,即使是以内力相抵,亦是到了极限。
待他再次睁眼,已是躺在一张温暖的床榻之上,周围挂饰普通,屋室简陋,一看便是寻常人家。旁边木桌处有一女子,像是在此守护。
他缓缓开口:“你是谁?这是何处?”
闻言,女子转头看向他,见其醒来,女子脸露讶异,急忙跑了出去。并大呼:“阿浮!阿浮!他醒了,你救回来的那个男人醒了。”
他用手勉力支起自己,慢慢坐起,自语道:“是他们救了我?”
那个阿浮走了进来,阿浮是一名相貌俊逸的农家青年,他虽身着布衣,依旧透露着器宇轩昂。他被女子拉了进来。
阿浮见他醒来,笑道:“你醒了,你倒是奇怪,身上明明有钱,却把自己饿成这样。”
“你们是谁?”他依旧是那个老问题。
“我叫程浮,她是我的结发妻子阿晶。”程浮指着那名女子道。
那名女子身着淡蓝色衣裙,体态窈窕,脸蛋干净美致,细看却是颇具姿色。若非衣着不好,想来也是个倾城的人物。
阿晶继续道:“这是我们的家,你是阿浮在村口捡到的,当时你昏迷不醒,阿浮好心带你回家救治。你叫甚么名字?”
“我……”他想了想,茫然摇头,“我没有。”
“人都是有名字,你怎么会没有?”阿晶满心不信,反问道。
“人都是有名字的?可是我记不得自己的名字了。”他依旧摇头。
阿晶扯过程浮,低声道:“他好像失忆了。”
程浮点头,承认了阿晶的猜想。于是试探着问道:“你甚么都记不得?”
他的反应依然是摇头。程浮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忽然程浮的目光落在了他胸口。那是一枚明玉坠子,奢华之物。程浮伸手去够那枚坠子,却被他下意识给拍了手背,没能拿到。
程浮以为他误会自己见财起意,于是解释道:“我只想看看有甚么能证明你身份的物件,所以才伸手。你不要误会。”
他想了想,便自己摘了坠子,递给程浮。程浮接过来查看。玉的正面刻着一个字——“王”。
“你姓王?”程浮问。
他眼中茫然,对这个王姓亦有些陌生。他神态自若,并未有甚么异样。但程浮心中却不淡定了,“王”乃大姓,九州之内有两大姓氏,一个为“谢”,另一个便是这“王”!王谢两家支撑起了整个大晋王朝。若他姓“王”,那可当真不得了。
程浮转念一想,他伤势如此之重,定然是被人所害。现在加之他又失去记忆,冒然告诉他王姓的厉害,是祸非福。
“既已失忆,便与过去两清,不若重新开始。这样吧,日后你便叫做‘王隐’,就先在我家住下,直到你想起过往为止。”
“王隐?”他眼中一亮,露出笑容,“好,我以后便是王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