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狗在山间漫无目的地走着，他觉得很累，很想找个地方晒着太阳睡一觉，又不敢睡去，生怕做恶梦。
昨天晚上醒来后，他就再没有睡着，心里满是惊恐。他从来没有这么恐惧过，好像身边有无数冤魂，一个个都要伸出手来抓住他，将他撕碎。他又想起那个死去的兵，想起他临死前激烈的抽搐，想起惨死的田妞，想起村里横七竖八的尸体，还有熊熊大火中的村子。完了，什么都没了。现在他什么都没有了，家没了，亲人不知所踪，而且还不知道是不是活着。他孤身一人，藏身在这山洞之中。独自承受着孤独，悲痛，伤心，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结束这种日子。
柱子跑哪里去了？这家伙一直嚷嚷说要上山当土匪，该不会真的到山上去了吧！如果现在跟前有个人，该多好！他想听点儿声音，哪怕是什么虫子弄出的响动也好啊！周围太安静了，安静得他觉得自己好像已经死去，好像这世界上就剩他一个人了。
柱子，你他娘的跑哪里去了。
阿狗真恨不得大喊一声，他已经好久没出声了，喉咙似乎已经被堵住了，已经不会发声了。他使劲儿咳嗽了一声，听着声音在山间回响，渐渐消逝。
可能情况很快就会变好吧。他想起早晨出门的时候，在洞口看见一只蜘蛛。那是一只白色的蜘蛛，很小，很薄，几乎就是一张皮似的。几条弓着的腿细如丝线，从洞口垂着一根极细的丝，荡秋千。这么冷的天，它还出来跑动啊！
阿狗想起老人们经常说，见到这种细小的白蜘蛛，肯定会有客人来。谁会来呢？这山沟野洼的。对了，该不会是家人要见面了吧！阿狗心里猛然一跳，充满了希望。
他在山间游荡了一阵子，满心盼着能跟家人见面，可是又怕碰上什么狼虫野兽，或者忽然窜出一群当兵的。很小心地走了一圈，什么也没碰上，眼看着太阳已经往西边去了，一天又快过去了，他心里踏实了些，又有些失落。蜘蛛不是都来了吗？莫非这个也不准了！
他没精打采地往回走。这几天天天吃肉，活动又少，早晨起来到现在一口没吃，也没觉出有多饿。算了吧，还是回去吃点儿东西，到点儿了，吃过了就踏实了。要是在这里继续呆下去，就得想办法弄些其他吃的东西，整天光是吃肉也不行。他不愿意想村子，或许那里还能找到一些吃的，但他不想回去，他不愿意再去面对那些冰冷的死尸。不到最后一步，他是不愿意回村子的。
转过一个坡，往前走一阵子，看见洞了。阿狗忽然心里一惊，刚才走的时候记着是把门插上的，现在怎么开来了？莫非——莫非真是那个死鬼来了？阿狗脊背顿时一阵发凉。青天白日的，这死鬼也敢出来！
他慌忙躲到一边，趴在一颗大石头后面望着洞口。等了好一阵，并没有见有人出来。
“咳——咳咳——”他故意咳嗽了几声。还是没动静。
是不是刚才自己走的时候忘了关门？如果真是这样，那简直太马虎了。别的不说，万一有什么动物钻进去，刨出肉吃了，还埋伏在里面，自己不就要倒霉了。
阿狗慢慢站起来，向洞口靠近。不管怎样，还是尽量小心点儿。
走到离洞口十几步远，他停下来，捡起一块儿小石头扔过去，“啪”一声，石头砸在洞口。没动静。
“有人没？谁在里面？”阿狗小声喊道。他的心差点儿跳出来——万一从里面走出来一个人呢！
还好，没一点儿动静。洞里静悄悄的，四周静悄悄的。
阿狗放心些，他慢慢地摸到洞口，往里面看。太阳正好，光线明亮，洞里也看得清清楚楚，里面空荡荡的，一堆堆几乎要朽成泥土的石块儿，墙角一堆柴草，还有——当然只有阿狗知道，那堆柴草底下还埋着一扇子肉。
“嗨！什么也没有么，吓人一跳。”阿狗放下心来，往里面走去。刚进洞口，只觉得背后一阵发冷。他心里猛地一紧：完了！
阿狗的两只胳膊被人拧到背后，死死摁住，他的腿也被压得紧紧的，头抵着地，动弹不得。
“你是谁？跑这儿弄啥来了?”有人竭嘶底里地喊道。
“我......我就是这儿的人........我不是坏人！”阿狗的脸蹭着地，说话很困难，只觉得舌头也有些发硬。
“你骗谁呢！这儿哪里来的人！你当我们不知道！你骗谁哪！”拧胳膊的手一使劲，阿狗马上疼得他直抽冷气。
阿狗赶紧说：“我真是这里的人，我家就在前头村子，前阵子让当兵的给烧了，村里人都死完了。”
身上渐渐没了动静，胳膊也松了。只听见旁边有人急剧喘气声。
他闭着眼睛，躺在地上不敢动。
片刻，有人说：“你说的是真的？”
“真的。”
“——你起来。”
阿狗努力挣扎着坐起来，脊背，肩膀，腿上，到处都疼。现在他还顾不上这些，能不能活着出去还说不准呢！
“你说你是前头村子的，那我问你，朱老二你认识不？朱老二？”
朱老二啊！阿狗赶紧说：“认得认得！跟我是一个村子的，脸上有个疤。”朱老二跟人说，那是他上山砍柴时，让狼给瞅上了，他把狼给杀了，狼也给他脸上留了个疤。村里人说，屁话，明明是他连滚带爬往回跑，让荆棘把脸划的。
“你真认识朱老二！”一个人兴奋地说，扶着他，“起来，你快起来。”
阿狗站起来，这回他看清楚了，一共三个人，一个个衣衫褴褛，蓬头垢面的，要是在村里出现，肯定让人当成要饭的。
那个人陪着笑说：“真是对不住你啊乡党，我还当你是坏人呢！你不知道，这一路上我们碰到了好些坏人呢，差点儿死逑。你说你认识朱老二，他现在人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