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次回到沈家,温以爱就有种时光停滞的感觉,这里一切都没变,但一切又都已经变了。
今日是她与温星十年之约的最后一天,也是他的忌日·····
桌上除了饭菜什么也没有,其实旁边的柜子抽屉里放着几柱未点燃的香,沈竹原本想点上,正正经经的按着老一辈的传统拜一拜的,却被沈久阻止了,沈久知道如果温以爱看到怕是会再次崩溃,他对沈竹说,今日就只当大家吃一顿团圆饭,忌日什么的绝对不能提。
当温以爱走进来的时候,提着的心瞬间放了下来,幸好沈久是懂她的,她的内心深处直到现在也不愿意相信温星已经去世了,如果看到祭祀的东西她不知道自己是会生气还是会放声大哭,但她知道她一定会无法像现在这样自然的控制着自己的情绪。
“大妈妈,小九,我回来了。”
“来来,菜都要凉了,快坐下来吃饭。”沈竹拉着她在身边坐下,面前的碗筷还是以前用的款式,雪白的瓷淡粉的花配着一抹绿色的叶,当初沈竹带着她和温星走了大半个农贸市场才找到的样式。
“过了这么多年,碗居然还像新的一样。”一想到那时温星一人抱着十多个碗一脸无奈又任劳任怨的跟着她们身后的样子,温以爱的脸上虽笑着,心里却忍不住一痛。
“那碗早就不知道摔破多少个了,这是我后来自己去市场里重新买回来的,可费了我不少功夫。”沈竹为她盛了碗玉米排骨汤,黄的玉米红的胡萝卜在碗里似乎更加诱人了,小时候温以爱不爱吃玉米更别说胡萝卜了,但煮成汤的玉米胡萝卜她却能吃好几碗,于是阿星经常会买玉米回来让大妈妈煮给她喝。
“本来我想将勺子碟子成套买回来的,可实在是提不动,小九又不在,你别看这碗小小的,还挺厚实,现在想想当初阿星这么瘦的小身板儿一个人拎了那么多碗回来,可真不容易。”沈竹话音未落,坐在她身边的沈久立马用胳膊肘捅了她一下,然后夹了个炸鸡腿到她碗里,压低声音说:
“妈,你还是多吃点肉少说点话吧。”
“没事的小九,大妈妈我就喜欢听你说话,不用顾忌着我,就像平时一样就好了,没事的,都这么长时间过去了,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这句话更像是在安慰她自己,脑海中不断浮现的回忆让她总是愣神。
“来,吃饭,这些都是你爱吃的菜。”沈久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只好拼命往她碗里夹菜。
“嗯,小九和大妈妈也多吃点。”温以爱收起思绪,就像往常一样亲热的和沈竹聊天。
一顿饭吃的虽平淡却也温情。
吃完饭照旧是沈竹在洗碗,她和沈久坐在沙发上看电视,与十年前一模一样的场景,只是原本阿星此时应该在厨房为他们切水果的。
“我来切苹果吧。”温以爱从沙发上爬起来就要往厨房走,被沈久拽住。
“你就好好坐着吧。”沈久将她按回到沙发上自己则站起来慢悠悠的往厨房走,昏黄的灯光下,他的背影和阿星很像。
视线瞬间模糊,她连忙扭过头,强忍着不让眼里忽然涌出的泪水留下来。
“小九,大妈妈,我先回去了。”她慌忙站起来,随手拿起放在桌上的包。
“怎么这么早回去啊,再看会儿电视呀。”带着胶手套的沈竹探出头来,温以爱立马转身背对着她,一边穿鞋一边解释道。
“我忽然想起来还有点事儿,下次我再来,拜拜。”温以爱头也没回的挥手,打开门就走了出去,满身狼狈,落荒而逃。
“这孩子,今天怎么咋咋呼呼的。”沈竹不解的看着已经关上的门。
沈久拿着水果刀的手一顿,苹果在刀下分成了两瓣:“让她去吧,有些时间她想自己一个人待着吧。”
温以爱大步飞速的往前走着,就像是早上快要迟到的上班族一般,没有人在追赶她,她只是在逃避,逃避身后越来越重的回忆。
不知不觉的就走到了雾江边上,此时江边橘灯盏盏,都是吃宵夜喝酒的人。
温以爱随便找了一家烧烤摊坐下,老板热情的招呼着。
“小姑娘一个人啊,要不要试试我们这人十三香龙虾或者烤鱼啊,都是招牌菜呢。”
温以爱在菜单上随手点了几个烤串:“再给我来半打啤酒。”
“好嘞。”
很快酒菜上齐,旁边的几桌男男女女都热火朝天的吃着聊着,只有她一副生人勿近的气场沉默的一听接着一听的啤酒喝着,原本酒量就不好,江边连晚风都带着酒气,她更加晕晕乎乎的了。
明明是夏季,她却觉得寒意彻骨,连江风都像一把凛冽的刀,刀刀刮过她的脸颊,扎在她的心上。
记忆中,雾江的晚风并不是这样的啊。
“姑娘,你只喝这凉酒对胃不好,来,先喝点粥垫垫。”热心的老板看她的样子,以为是为爱买醉的不懂事丫头,给她端来一碗本地人常喝的砂锅粥,雪白的粥上撒着碎碎的芹菜末和皮蛋,温暖的味道将她四周的寒意立马驱逐殆尽:“这粥烫,你慢慢喝,就当我请你喝的,听老叔一句劝,这天底下啊没什么过不去的坎儿。吃饱了睡一觉就都好了。”
“谢谢。”温以爱顺从的接过勺子,舀起粥,吹一吹往嘴里送,暖暖的粥喝进肚子里连胃都温暖了起来,她一口接着一口,吃着吃着眼泪就掉下来了。
这不是她第一次在江边喝砂锅粥了。
有一段时间,阿星上夜班经常很晚回家。有一次周末,温以爱她白天被沈久拉着看了恐怖片晚上不敢睡,就在房间里瞪着大眼睛等他。而阿星回到家的时候已经是凌晨两点了。
一打开灯就看见温以爱坐在沙发上睁着大眼睛可怜巴巴的看着他。
“我天,吓死我了,小葵你怎么还不睡啊?”阿星连忙坐到她身边:“是哪里不舒服吗?”
温以爱摇头:“看了恐怖片,害怕。”
阿星明显松了口气:“肯定是九妹干的坏事,自己一个人不敢看就带上你。”他抱起温以爱,轻抚着她的背:“不怕了,哥哥陪着你。”
“嗯!”温以爱在他怀里闭上眼睛,结果人没睡着肚子却咕咕叫了起来。
阿星笑了:“饿了?”
温以爱睁开眼不好意思的挠头:“有点。”
“我看看家里还有没有面条。”阿星将她放在沙发上,到翻箱倒柜找了会儿:“家里弹尽粮绝了。”
两人无奈对视,他歪头想了想,两眼一眨:“有了,反正你明天也不上课,哥带你去吃好吃的。”
说着就帮温以爱穿上衣服,拉着她往外走。
温以爱迷迷糊糊的跟着,门一打开,外面的清风瞬间让她清醒了许多。她爬上了阿星自行车的后座。
“飞机起飞~”阿星的笑容像月光一样清澈,自行车像箭挣脱了弦一般飞驰了出去。
这个时候的雾城,马路上一辆车都没有,空空荡荡的,只有昏黄的路灯照射在两旁的梧桐树上,投下斑驳的树荫。阿星一冲出小巷就骑得慢悠悠的,夏日的晚风吹在她脸上,凉凉的很舒服,整个城市好像只有他们两个人,那么静谧,那么空旷,但她却一点也不觉得害怕,只觉得一路的风景如此美丽,拽着阿星衣角的掌心那么温暖。
到了江边终于热闹了许多,有三三两两的年轻人在吃筒骨煲砂锅冷饮之类的,阿星给她点了砂锅粥,自己则吃了一碗排骨面,江水吹来青草的水气,缠绕在他不断给她用勺子将粥搅凉的手指上,他一只手用筷子吃面,一只手还不忘给她搅粥,明明也不过是个刚成年不就的少年,却成熟的像是孩子的父亲。直到现在她都记得那碗粥的味道,那是雾江边独有的美味。
“阿星……”她不该喝这碗粥的。温以爱趴在桌子上,头倚着手臂,透过朦胧泪眼望着对岸的江火。
只有一个人的时候,她才敢这样表露她的悲伤,她不想让小九和大妈妈担心,但她又哪里有她自己想像般的那样坚强,若不是如今有复仇的信念支撑着她,她都不知道该以什么作为前行的勇气。
此刻,她感觉到前所未有的孤独。她从未见过自己的父母,她的世界里只有阿星,如父母一般存在的唯一的亲人阿星。如今这世上再也没有如他一般疼爱自己的人。
如果没有那些坏人,此刻她不应该是独自一人喝闷酒的,她的身边应该坐着阿星,还有她那从未蒙面的父母。为什么善良的人已经逝去,而坏人却活的好好的呢,她不甘心,她一定要让那些人付出代价。
温以爱泪水混合着酒精大口灌下,好像头脑越不清醒,心里就会越加舒服,因为在那个不清醒的世界她仿佛看见了自己最爱的家人。
在一旁做菜的小摊老板有些担心的看了她一眼,正要上前,一个高挑的身影先他一步走了过去。老板一看,嘿嘿笑了,看样子小姑娘的小情郎来了,那就好了。
“小爱。”
温以爱似乎听到有人叫她,想要抬头可是头昏昏沉沉的像是有千斤重,怎么都抬不起来。
她感觉到有人将她扶起来,模模糊糊的身影高挑而又纤细,就像那年离开时的阿星。
她勾起嘴角,傻笑着:“你终于来接我了吗?”
“嗯,我来接你了。”温柔的声音一如往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