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文远静静的靠在床头上,捧着一本《礼》书,磕磕巴巴的读着,时不时的皱起可爱的眉头,露出一副为难的样子,明显又读不懂了。这时,他听到门外远远地传来稳健的脚步声,文远挣扎着想下床迎接师父。
老者似是猜到文远的想法,又或是感知到屋内异动,远远道:“文远莫动,不可乱来。”话未说完,老者便推门而入,三两步走到床边,单手轻轻一拖,将文远送回到床上。
文远眼珠咕噜噜一转,双手合拢于胸前,将头埋入臂弯之间,然后弯下腰去,对着师父拜了拜,奶声奶气的说:“师父好。”
本来因为文远乱动,想言辞说教他一番的林云子一下愣住了,半响,他笑着摸了摸文远的脑袋,道:“起来吧,你这小滑头,为师倒是被你晃点住了。”原来,几日前,文远偷偷与隔壁的莱恩一起跑出去玩,却在回来时被师父在院子抓个正着,他便急中生智,用起前些天在书中读到的师生之礼,拜了拜师父,便蒙混过去,免了一顿训诫。
林云子未抓住文远的小辫子不放,他继续道:“你现在身体还在驻星期,这半年还是不可以乱动,不然又会遭罪的!”果然,这招非常管用,文远一下子乖了下来。
原来,林文远半年之前,还在林侍郎家中,病入膏肓,几乎丧命。后来幸亏林云子及时赶到,将文远接上山来,以特殊汤药配合他的星力,稳固住了文远日渐恶化的病情。
师父告诉他,他有猎魔人才华,所以身体中会吸收日月星辰之力,用以强化和改造体质,但这同时也害了他,因为羸弱的身体更本无法协调与控制星力,只能任由其在身体中肆意奔走破坏,这边是导致他多病的原因。
而他也是幸运的,因为其家门殷实,母亲身体健康,因此他生下来生命之力就是旺盛,加之有名医和贵重药材为他续命,方能使他坚持到四岁且还有一线生机。因为大多数没有导师帮助引导星力的孩子,多半会在2-3岁就因身体赢弱不堪,导致命丧黄泉,而他能坚持到3岁半,实在是幸运之极。
自从他被师父抱上山后,经过半年多调理,疏导,他体内的星力早已稳固且温和起来。师父说过,在他到达5岁时,星力将最大化的适应他的身体,那时体内自然积累的星力越多,日后前程就越远大,因为师父也只是在4岁时,就因身体太过脆弱,不得不提前觉醒星力,而现在自己因为有师父的天才地宝“供着”,所以能撑到5岁的极限。
文远并不懂什么叫“供着”,他只知道是师父救了自己的命,还亲自为自己煎药,而不知支使其他仆人去做;他也亲眼看到了师父因为熬药太过“劳累”,而不小心被火燎到了胡子;师父会耐心的教他识字,而不似学堂严苛的先生一般;师父会在他睡不着的时候,为他讲他自己年轻时的冒险故事,哄他睡觉。
在一个四岁孩子的心中,林子云如此的作为与父母无异,且更甚之,这也难怪林文远能迅速接纳他,不似开始的畏畏缩缩,渐渐地敢“偷奸耍滑”了。
林文远端起药碗,明亮的双眼盯着墨绿色浓稠的汤药,皱了皱鼻子,对着师父道:“仙长,咱不喝了可以不可以?”
林子云一愣,随即无奈道:“你这小滑头!什么事都有的商量,惟独这件事不行,乖乖喝了!”说罢,从怀里掏出一方赤血色的玉石,轻轻掰下来一小块,两指稍一用力,将玉石磨碎,然后均匀的洒到了碗中,道:“好了,快喝了罢,凉了药性就不好了。”
林文远只得皱着眉头,认命般的一股脑将汤药全部咕噜咕噜的喝了下去,喝完后,他使劲的吸了几口气,似是能缓解汤药中的苦涩味道。这时,林子云变戏法般的拿出一块奶糖,剥去糖衣,在文远期待的眼神中,喂到了他的嘴里。本来哭着小脸的文远瞬间多云转晴,喜上眉梢,嘴里含糊不清的说到,谢谢师父。
“好了,你继续看会儿书,要是累了就睡会,等下如果莱恩那小子来找你,切记不准出去!”说罢,林云子三两步便“飞”出了院子。
果不其然,林云子没走多久,一个鬼鬼祟祟的小身影便偷偷摸着墙翻了进来,似乎因为做贼心虚,所以那人在下来时一个没站稳,跌了下来,痛呼一声后,一瘸一拐的摸进房来。
文远捂着嘴,忍着笑,道:“你这泼猴,好好的大门不走,非得做那墙上君子?”莱恩无奈的摊摊手,故做老成的道:“你家老头太厉害,我每次进来都被发现,今天我就想试试若是翻墙的话,他会不会发现。”
“不可乱说!”文远小脸一摆,严肃道:“礼不可废!”
“好好,大少爷!”莱恩撅了下嘴,道:“我来陪你读书吧!”似乎是知道文远不能远走,所以莱恩也安静了下来,随手拿起一本书,陪着文远一起安静的看书。
莱恩,用师父的话说,是个巫师学徒了,尽管是个初级学徒,但怎么说都是有缚鸡之力的人了。
师父说过,莱恩很苦,他们这一脉都是来之不易的苦命人,师父还告诉自己,要珍惜莱恩这个朋友。
半年之前,文远记得那时莱恩还有许许多多个师兄弟,姐妹。那时的文远被师父背着出去散心时,偶尔会看到那群孩子在隔壁院子里打闹玩耍的样子,也能看到他们看到自己时羡慕的眼神。
三月之后的一天,当文远再过去时,孩子们都不见了,只有远处新添的好几十个小墓碑,师父当时对他说,那群人都是没有通过药物洗礼的巫师,当时的文远非常害怕,生怕自己某一天也要去所谓的药物洗礼,但是师父温暖的大手攥着他的小手,肯定的告诉他自己不用去经历那些。
那之后,文远再见到莱恩是几个星期之后了,师父破例的允许那群孩子中幸存下来的2人来自家的院子,随行的还有个“老家伙”,至少师父是那么叫他的,那是个满头银发,眉眼间又一道吓人伤疤的大汉。文远依稀还记得他那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吓得自己差点跌倒,为此被莱恩嘲笑了好多天。
那天入夜后,莱恩偷偷的来找自己,他跪在床边,紧紧抓着文远的被子,努力的压抑着哭声,直到文远轻轻地摸着他的手的时候,他才嚎啕大哭起来,文远忘记当时莱恩撕心裂肺的喊了其他一些什么,他只记得最刺耳的那些话。
“都死了,文远,他们都死了啊!”
“就剩我和小雅了,小雅也起不来床了!“
“文远,你会离开我吗?”
一个孩童哪能应付这种场景,文远只得一遍一遍的回答莱恩:“我不会死,我不会离开你的,我们永远是好朋友,小雅会好起来的。”
知道深夜,莱恩才沉沉的睡过去,文远也困乏的睡了过去,睡梦中依稀感觉到什么人将莱恩抱走后,又替自己盖好了被子。
后来,文远才知道,那天抱走莱恩的是他师父克利夫兰,给自己盖被子的也是他,他是师父年轻时就认识的巫师,二人经历了很多风浪,现在一起隐退在这里。
“文远,文远!?”莱恩在挥着手,轻声的说着文远的名字,似生怕吓到这个文文弱弱的家伙似得。
“啊,我在想事呢。”文远反应过来后,对莱恩道:“有不明白的地方了?”
“是啊,这个字咋读,啥意思?”莱恩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
“是这样….”
屋内,两个孩子一个用心的将,一个认真的听,读书声,虽显稚嫩,却又严肃无比。
屋外,林云子坐在石凳上,端着烟斗抽了口,有抿了一口茶,不只是对屋内文远的表现满意,还是对自己泡的茶满意,点了点头,好不自在。
旁边的克利夫兰则定定的看着手里的茶水,半响,无奈道:“你这死要钱的徒弟倒和你一样,喜欢说道,但可比你当初耐心多了!”
“嗨呀,你这老家伙好意思说,当初要不是你太笨,我用那么费力教你古文吗?”“明明是你水平不咋地!”克利夫兰不示弱的还嘴道,说到这,却有些心虚的说:“你也知道,要我教孩子们剑术,我一万个乐意;教他们职业知识,怪物特点,我也一万个乐意;让我叫他们人文地理,我也勉强干的来;但是要我教他们博弈心术,古文杂记,那就是赶鸭子上架了啊!”
林云子瞥了老友一眼,难的看到他如此扭捏,无奈道:“你这老滑头,我知道了,以后的晚课让他们二人一起过来,我教授他们古文杂记吧!”“没问题,就等你这大能开口呢!”克利夫兰听到这句话,哈哈大笑后,拍了拍腿,接着道:“还有小雅的暗伤,恐怕我得出去走一遭了,他们二人还得托付你照看一阵了。”
林云子挺直腰杆,郑重的点了点头,道:“放心去吧,如果…”
“知道知道”克利夫兰摆了摆手,“如果有事,就捏碎星石,你就天神下凡来救场了!”
“恩,你知道就好”林云子故做高声的模样,一副孺子可教的表情。
“那我便出发了,回头还得麻烦你了。”
第二天,林云子便把左小雅接到了自己的院子内,把她安排在了文远隔壁的厢房内,再旁边,则是莱恩的住所。
午后,文远坐在院子里,晒着阳光,这是他为数不多的可以出来透透气的时候,而师父则在药房忙着煎药。左小雅费力的走到了石桌旁,气喘吁吁的坐下后,眼睛一闪一闪的盯着文远,目不斜视。
文远受不住,只得低头做了个揖,道:“小雅姐姐好。”左小雅原本淡漠的脸上浮现出一抹笑容,说到:“文远在做什么呢?”“在温书呢,昨天老师讲的些许内容我还不是很懂,就再拿出来看看。”
不等文远说完,左小雅就挤到了文远坐的石凳上去,因为都是孩童,所以完全坐得下,她努力把脸凑过去,贴着文远的脸,道:“你读,我跟着学一些。”
“窈窕女子,君子好逑….”
“这句话怎么讲?”
“我也不是很懂啊,啊,师父,这句话怎么说?”文远看到端着药碗出来的师父,指着书,满是期待的问到。
林云子愣了下,颇为玩弄的笑到:“这句话就是指美丽温柔的女孩,君子都会想要追求,你们还小,长大就明白了。”
“哦!”文远和小雅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文远是本着有些不懂的,是因为阅历不足,年岁太小,而且师父说了长大就明白了,那自己长大就一定会明白,至于小雅怎么想,那就不是文远能考虑到的了,说到底,他自己也还是个4岁的孩童,即使启蒙教育的老师水平再高,有些道理也是讲不明白的。
春去秋来,转眼间大半年过去了,文远早能熟读书籍,背诵《礼》《诗》等诸多文学巨著了,虽不是甚解,但师父告诉他,只要背诵的了,以后会慢慢明白的。
而最近这几周,则是文远感觉最开心的日子,因为师父告诉他,猝体结束了,文远可以不用再喝那稠苦的药汁了,可以不用禁足,适当的运动,健体了。而最令文远高兴的莫过于师父开始传授他功法了,用师父的话说:“这些是入门的养神,理气,顺星力的法门,却也是我们这一脉猎魔人修炼的基础,切记不可怠慢了,修炼一途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取不的巧,唯有勤尔。”
而这些年来文远的苦并没有白受,用师父的话说,就是“猝体非常成功,体内的浊气和病根都根治好了,气息悠厚重,生命力浑厚不已,资质甚佳。”
知道修炼一途乃天道酬勤后,文远总会在早晨和傍晚时刻,盘下腿来,寻找一个通风广阔的地方,静静的吸收炼化体内积蓄五年的星力,将之按师父告诉他的法门,缓缓炼化到身体每一寸组织里,尽量保证没有一处落下太远。
平衡乃猎魔人之道,功法如此,武技如此,星术也如此。
文远,时刻谨记“心随法,法控术;礼于道,道随心;天人合一,是谓大道。”
“做什么事,要从内心的法度,原则出发,术法皆是为自己服务,而不是反被其所控制;道者,是为行事基本原则,手段,需服与礼,无礼不治;而做到天人合一时,才是真正修行的大道”文远只记得当时师父是这么解释的,他说每个人对这句话都有自己的理解,理解都会变,需要以后自己去慢慢琢磨。
文远对师父说的每句话都用心的记在心中,即使现在不懂,但他相信有一天他会明白师父说的意思的。
又是2个冬季过去….
文远7岁了,初掌星术,用师父的话说,他已经可以被称为初级猎魔人学徒了,这件事令文远兴奋不已,当夜都没有睡着觉。
他已经可以调动部分星力,施展一些寻常的星法,比如增幅自己的力量,短暂的变为一团模糊不清的白影,在掌中形成一阵强风,可以勉强吹散庭院的花花草草。
同时,文远的早课也开始接受学习一些文韬武略了,师父开始教授他一些进阶学科,比如兵法,国学,韬略;而每到这时,一旁的莱恩总是听得头晕脑胀,却又不得不装作认真学习的样子。而左小雅的身体也一天不如一天,直到最近,都难以起身,每日都是文远亲自去给她补课,送饭。
……
春去秋来,一转眼文远已经11岁半了,虽然眉眼间稚气尚存,却也可以看出长得眉清目秀,加之饱读诗书,文采非凡,颇有一股士子之风,
半年前,师父在每晚例行的给文远疏骨时,告诉文远他久病已经全褪,可以安心学习武技了。“那为何师父在远7岁时,就说已经痊愈了呢?”林云子高深莫测的笑了笑,摸着胡子答道:“心病还需心来医,文远若一直认为自己生病,那怎么能好呢?”文远恍然大悟,慌忙给师父叩首,谢师父如此良苦用心。
自从林文远习剑半年来,由于对星力掌控日渐娴熟,因此武技精进速度飞快,以至于早他1年练剑的莱恩在压制自己实力的情况下竟然在文远手上走不过20招,即使全力以赴,也只是堪堪持平,气的莱恩跳脚大骂文远作弊。
左小雅的早在2年前就已经虚弱至极了,她几乎下不了地,就连每天靠在床头上看一阵书都异常吃力。因此这些年来,照顾她的重任都落在文远头上,因为师父只管煎药,饭食,而莱恩则是被左小雅一瞪眼,就放佛见了怪兽一般远远躲开。每当文远问起小雅为何不让莱恩送饭时,她总会难的的俏皮一下,避而不答。
文远虽然是个孩童,但也早知道男女有别,礼不能约,可最近半年不得不承担起为小雅擦身体,洗澡的重任,因为上一次小雅就晕倒在浴盆里,险些丧命。所以现在文远只得不停在心中默念非礼勿视,非礼勿听,姐弟情深之类的话。
文远费力的把小雅从浴盆里抱出来,替她三下五除二的擦干身体后,满脸憋得通红的盖好被子,飞也似的逃出房间,完全无视背后小雅捂着嘴咯咯的笑声。
在院子里大口的呼吸着冰冷空气的文远,回想起之前香艳的一幕,忍不住偷偷回望了一下小雅的香闺,随即使劲甩了甩头,默念道:非礼勿视,非礼勿听,窈窕淑女……
“我这是作甚!”意识到自己又想歪了,文远气恼的跺了跺脚,运起星力,健步如飞的跨国院墙,奔向后山的星术塔而去。
直到半年前,文远修习武技后,师父才带他来到星术塔,这是一座百余米高的,类似于哨塔的建筑,通体由坚硬的汉白石所造,塔身上闪现着诸多玄奥的铭文,林云一直好奇这些东西有什么用,缺奈何师父以时候未到,搪塞了他的好奇之心。而相比下,莱恩就淡定多了,似乎他早就知道这座塔的存在,还嘲笑了当初被这等奇观正摄住的文远好一会。
猎魔人又被成为星术士不是没有道理的,因为他们实在与巫师这种纯粹的战争机器不同,需要掌握诸多的知识,拥有非凡的智慧才能被称为猎魔人,而不是简单的力量积累。文远此刻就在星术塔二层的图书馆里翻阅着一本厚重的魔法书,因为师父说过,做不到并不代表可以无知,知其然必先知其所以然。而此时的文远明显无心读书,满脑子竟是之前眼中旖旎的场景。
“咳咳”早已发现徒弟异常的林云子,颇为无奈的看着心不在焉的弟子,知道自己得出来为他“驱除心魔”了。
“啊!”文远看到师父都走到这么近了,自己还毫无反应,被吓了一跳,感觉起身给师父行礼。
“罢了罢了”林云子无奈的挥了挥手,道:“为师现在传授你一门静心养气的法门,你且记好!”文远知道自己的窘境被师父看穿了,羞愧异常,待记号法门后,灰溜溜的跑到露台处去打坐了。
看着文远微微弓着身体,别扭前行的姿势,林云子长叹道:“哎,年轻人,火力足,就是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