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要下雨喽。
张老头坐在板凳上揉了揉关节发疼的腿，满是皱纹的脸上一双眼睛已经昏黄不清。过了一会儿，他不知想到了什么，拖着那条不太便利的腿走到了唯一一个关有犯人的牢房。借着微弱的烛光向里看了两眼，低声问道，
“将军，天气潮冷，小的再帮您多拿些稻草吧？”
“多谢老哥了，不过不用麻烦，我是武将，这点潮湿还是受得的。”
说话的人嗓音有些沙哑，态度却十分谦和。张老头点了点头，无声地离开，不多久捧着一个酒坛，还有一个缺了口的茶碗走了过来，
“将军，喝点米酒润润嗓子吧。”
“麻烦老哥你了。”
虽然只是最寡淡的米酒，但也比清水好得多了。张老头看着里面的人都喝了一碗，心里也有些高兴。正想与他们说些什么的时候，突然听见门口传来铁链松动的声音，连忙跛着脚离开，缩到了角落里。
“你们都退下吧。”
柳正卿手中提着食盒站在天牢之中，四周浊臭的空气让他忍不住喉头发扬，猛地咳嗽了起来。过了好一会儿才缓过来。
张老头睁着一双昏黄的眼睛偷偷打量着来人，见他不过二十多岁，却样貌俊俏，气质温润如玉，举手投足之间带着一股难言的雍容华贵，连忙收回了视线，不敢再四处乱看。
“戚将军，好久不见。”
“柳公子是来送我们上路的吗？”
这一次，说话的不是戚锐，而是他的二儿子戚厉威。只见他隔着一扇铁门冷冷的看着柳正卿，年轻的脸上满是愤怒和嘲讽，目光深处还夹杂着一丝伤痛。
“厉威······”
“别叫我！”
戚厉威猛地大喝一声，伸出手抓住了柳正卿的衣襟，狠狠地说道，
“柳正卿，枉我将你当做知己，你却如此陷害我们！我只恨当初没有识破你的真面目，杀了你！”
“威儿！住手！”
戚锐低沉的声音响起，成功制止了戚厉威接下来的举动，他只好不甘的收回手，转身走到了牢房的最里面坐了下来。
“正卿，如薇可还好？”
随着戚锐的这句问话，牢中的其余三人都将目光聚集在了柳正卿的身上，他神色一黯，在心中无声叹息，良久以后才轻轻的道，
“如薇现在已经是贵妃娘娘了。”
“哦，是吗？”
戚锐的表情有些惊讶，他先是打量了柳正卿一眼，见他面色如常，心中不禁有些复杂，然后问道，
“慕飞翰那小子，应该会好好待如薇的吧？”
“这是自然，只不过如薇她，始终记挂着你们。”
话说到这里，戚锐已经知道柳正卿此行的目的了。他想了想，说道，
“只要你能保住如薇，想要我做什么都可以。”
“戚大人言重了。我只不过需要您写一封书信，告诉如薇皇上将你们都流放了便可。”
说罢，柳正卿将食盒打开，拿出了里面的笔墨纸砚。
戚锐接过去，也不多说什么，与戚家三兄弟围在一起，只用了半刻钟的时间便写好了。柳正卿拿到手中匆匆扫了一眼，然后将它叠好，放到了怀中。
“将军，这些酒菜是我专门命人准备的，权当给你们送行了。”
柳正卿将食盒中的饭菜一样样的全都拿了出来，还有一壶清冽辛辣的酒。听他此言，戚家父子的结局已经显而易见，但他们并没有畏惧逃避，反而泰然处之。
“多谢。”
戚锐拿起酒壶，将酒杯一个个倒满，递到了三个儿子的手里，然后说道，
“今生有幸能有你们这三个出色的儿子，是我的骄傲！若有来生，我们还要做父子！只是来生，我必定会保护好你们，绝不然你们陪着我走到这种结局！”
戚家三兄弟此刻也难免红了眼眶，齐齐叫了一声“父亲”，便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
柳正卿站在牢外，看着他们四人，心头涌上一股悲凉，不忍再看，转身想要离开。
“柳正卿！你记住，若你不能护如薇周全，我们死也不会放过你的！”
戚锐铿锵有力的话语在他背后响起，柳正卿身形一顿，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第二天，柳正卿到了宫中，见到了戚如薇。
记忆中那个艳若骄阳的女子现如今却躺在床上奄奄一息，让他看了呼吸一滞，心疼不已。
柳正卿情不自禁的伸出了手，想要像从前那样摸一摸戚如薇的头发，告诉她不要害怕，他会一直在她身边保护着她，却终是克制住了。
“你来干什么？”
戚如薇一向警觉，察觉到身旁细微的呼吸声，她立刻睁开了眼睛。待看清是柳正卿时，她的脸色又苍白了几分，眸中既怨又恨。
“对不起。”
柳正卿低低的说道。听在戚如薇的耳中只觉得讽刺无比。
对不起？
他永远都只会说这一句！
“我们之间已经没什么好说的了。你走吧！我不想再看到你！”
戚如薇冷绝的语气刺痛了柳正卿的心，他猛地咳嗽了起来，如玉的脸上泛上一抹病态的潮红。
“如薇，我来是为了给你看一样东西。”
说着，柳正卿将怀中的信拿了出来，然而不等他解释这书信的来历，戚如薇便抢到了手中。只见信上用她熟悉的字体写着：
如薇我儿，今蒙陛下****，免除死罪，流放边疆，明日动身。日后山长水阔，唯恐不能相见。近来每思往事，常常夜不能寐。汝年幼时，吾常在边疆，待吾归京，汝已成窈窕女子。数载时光，倏忽而逝。吁嚱往事，犹如白驹过隙，追而不得。今吾儿既已嫁做人妇，便安心相夫教子，勿念往事。父虽与兄驰往千里之外，汝亦无需担忧。近来天寒露重，万望汝保重身体，加衣多食。父停笔。
戚如薇一遍又一遍的看着那书信，似乎能够透过它看到父亲和几位兄长关切的神情。柳正卿无声地看着她哭泣，抿了抿嘴，然后说道，
“戚将军和你三位兄长今天天还没亮就动身离京了，你放心，押解的官员我都交代好了，他们不会有事的。”
然而戚如薇只顾着哭，根本说不出话来。又过了好一会，她的情绪才慢慢平复了下来，冲着虚空喃喃说道，
“平安就好，平安就好······”
也正是保持着这样一种信念，戚如薇在宫中一待就是三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