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过一蝉噪,飘萧松佳秋。青苔满阶砌,白鸟故迟留。暮霭生深树,斜阳下小楼。谁知竹西路,歌吹是扬州。”这是晚唐诗人杜牧的《题扬州禅智寺》,他当时到扬州看望在禅智寺寄住修养的弟弟所作。如今已是大宋初期,结束了常年混战的局面,百姓也开始休养生息。这禅智寺就显得更加清净,寺外的小道被茂密的枝叶覆盖,从远处望去,若不细看,竟不知里面站着两个人。
“你既执意要下山游历,为师也不强留,但你切记在五年之内务必会来一趟。”残玉大师自知自己年事已高,若不是凭借自己一身修为,早就已经死了。
世人皆知,当今世上有三大绝顶高人,禅智寺的禅玉大师、蜀山的丹阳子,以及辽国国师萧锐。世人从未见过三人直接交过手,所以无人知晓到底谁更厉害。
实则不然,五年前深冬,萧锐曾到禅智寺向残玉大师‘讨教’过武艺,二人到临风涯大战了三天三夜,最终似乎以残玉大师惜败告终。
柴桓独自一人在寺里等了师父将近一个月,他表面上和往常一样,每天都勤练武功,但心里却渐渐有些害怕,怕师父师父一去不归,好在最后被一个前辈送回。不过从那以后,师父好像老得特别快,而且每年那个前辈都会来小住一段时间。
柴桓告别师父之后,并没有进一步的打算,只是顺路往扬州城走去,心想:“说好了是下山游历,又何须想太多。”
他虽是素衣加身,但相貌俊郎,身形飘逸,再加上行事逍遥洒脱,一路上惹了不少女子的青睐,所以原本以他的脚力,不过两三日便到的扬州城,他却走了足足半月有余。
人虽进入了扬州城,但身上盘缠也见了底。虽有一身本事,却不能偷、不能抢,他暗自想着:“为了寻芳楼的姑娘们,必须要先找个地挣点盘缠。”
关于扬州的美人,流传着这样一种说法——天下美人出扬州,扬州美人芳楼寻。这种说法未必正确,但对于来到扬州的英豪才子们,又有那个会不想到寻芳楼一睹姑娘们的芳容呢?柴桓更是以英雄才子两者自居,自然不会有错过之理。要说直接跳上横梁,偷窥美人,对他来讲绝对很容易,他也有这样的打算,但也不能因此错过拿着钱从正门进去,和大家一起评赏美人的乐趣。
柴桓自负一身本领,心想:“就是去码头下苦力给人搬东西,定然也能收获不少。”
“是金子总会发光。”用这话来形容柴桓实在太妥帖不过了。他到码头不过帮人搬了连个时辰的货,就被商户看中,直接招揽过去当贴身护卫,待遇自然是比搬货高出不知多少倍。
搬货对柴桓来讲实在简单轻松,不过两个时辰,他竟有些舍不得,一开始直接拒绝:“刘老板好意在下心领,给您当侍卫自然比现在要体面划算,但却不如现在自在。”
“哦。”刘老板不解,“在这里下苦力就自在啦?”
“那是当然。”柴桓解释,“在这里下苦力,若是我明天不想干了,想去看看寻芳楼的美人儿们,放下不干去就是。但若我给刘老板您当护卫,却没有这般自在。”
刘老板常年从商,阅历经验自然比柴桓高出不少,只是简单交流,便得知此人性情,要拉拢这样的人为自己所用,光靠钱是行不通的,必须得让他能挣到钱还能感到自在,那就得投其所好:“桓少侠这话有理。不过刚好刘某也喜欢寻芳楼的姑娘们,我们大可时常结伴同行,如何?”
刘老板本想是这话说对了,不料对方却连连摇头道:“在下虽爱美人,但却并不只爱美人,下山还是以游历为主。”
“桓少侠这话有理,是刘某唐突了。只是少侠你想,给刘某当护卫不也是一种游历吗?再说以少侠你的本事,若是到时真的想去其他地方,刘某人还能拦你不成。”刘老板的应对能力不可谓不快,可以说是位对方铺好了路。
柴桓想了想,觉得有道理:“游历本就是体验不同的人生。”想到这里,他突然觉得自己此行下山算上有目的了,于是爽快答应:“那在下就先给您当一个月的护卫,顺便教您一点本事,到时我便来去自如,如何?”
“一个月是不是有点短,两个月如何?”刘老板试着说。
对此,柴桓直接摇头笑道:“五年之内我必须回去,若是再这里耽搁太久,我怕是走不出这扬州城了。”
刘老板见他态度坚决,知强求无用,于是干脆给对方再留一个好印象,大方道:“这样的话,那桓少侠是不应该在这里耽搁太久了。不过我这把年纪学武功怕是吃力,为了不浪费时间,不知少侠可否愿意改教家中犬子一些本事呢?”
末了,他又补充一句:“不过这都得看少侠您的意思。”
“嗯,好,那就一个月,要是有时间就教令爱一些基础招式。”柴桓爽快回答。
一个月很快就过去了,在这期间,武功教了,盘缠也挣到了,美人也看了好几次了,日子过得很是惬意,这让柴桓有颇有不舍。不过他心想:“既然说好了是游历,又怎能被世俗所牵绊。”
在扬州到江南的小道上,秋景美不胜收,却传来阵阵刀枪交锋的打斗声。闻声,柴桓只是微微一笑,随后仍是信步前行。打斗声越来越近,他也不绕行。
众人见有来者,慢慢停止恶斗,皆转头看着此人,或警惕、或讶异。
“你小子!”其中一人大吼一声,“干嘛的?”
“路过!”柴桓不解,难道不能路过?
那大汉见对方如此镇定,心想:“此人若不是傻,就是本事不俗”,不想多生事端,催促道:“那就赶紧走开。”
柴桓此间本不想多管闲事,但听对方这样一说,反倒来了兴趣,于是干脆找了个最好的位置观看战局。
不少人对他这一举动有些恼火,还是那大汉恶狠狠道:“你小子到底想干嘛?不是路过的吗?”
柴桓摇头道:“之前是路过,但现在是停下来观赏风景。”他说完这话,便毫不避讳仔细打量这两帮人,双方皆有受伤,看不出明显的优势,他最后将目光投到其中一正当韶华的美貌女子身上。只见她身穿淡红衣衫,脸上难言疲惫之色,额前挂着一丝凌乱头发,显然是酣战已久,倒是和这片秋林很般配。
那女子见对方如此瞧着自己,颇为尴尬,下意识微垂着脸理了理头发,却听对方似在自言自语道:“嗯,这位美人儿比寻芳楼的更有一番韵味。”她心想:“居然拿自己同那风尘女子相提并论!”很是恼怒,脱口道:“你到底想干嘛?”
这女子姓柳,单名一个“烟”字,是杭州武林世家柳家的嫡传后人,原本颇有几分侠女风范,此时确是失了风度。
“美人儿切莫动怒!”柴桓连忙道:“就刚刚那样,实在好看。”他这话出自真心,但在对方看来却是在恶意调戏,那女子身后一小伙子直接拔剑朝他刺去。
柴桓摇了摇头,感叹这人为何如此鲁莽之余,侧身躲开这一剑。那小伙子本留有余地,只是试探对方是否会武功,但见对方露了这一手后,知是同道中人,就有心要好好教训一番。
他一剑刺空后,迅速一个横扫,像是要将柴桓直接从腰间斩成两半一样。
“哟,来真的了!”语毕,众人就见他只是微微抬了下手,便将对手连剑带人弹开了。
那大汉轻哦一声,很有兴趣道:“原来你小子功夫不耐啊!”
小伙子丢了面子,本想提剑再上,却被自己主子叫住:“阿成,且慢!”他虽心有不甘,却也乖乖退下,倒不是有多听柳烟的话,而是明白对方不简单,自己未必是对手,再打下去怕是会更丢人,倒不如顺便卖自己小姐一个面子,顺势退下。
“少侠这是要?”柳烟镇定问道。
柴桓笑着摇头道:“我说过,看风景。”不待对方回答,又很实诚补充一句:“顺便看美人儿。”
另一边海龙帮的人听了哈哈大笑,但柳烟反倒无所谓了,道:“我们本就无权干涉少侠看风景,但怕是要扰了您的兴致,还望见谅。”
“姑娘贵姓?”柴桓突然问。
“柳烟。”柳烟干脆回答。
柴桓连连点头,问道:“依照柳姑娘的意思是打算继续打下去?”
“怎么,你又要管这闲事啦?”海龙帮大汉插嘴问。
柴桓略微想了会儿,才道:“嗯,想管了,舍不得这位美人儿如此辛苦,刀剑无眼,若是被伤了在下会心疼的。”
柳烟一听,不自觉嫣然一笑。海龙帮王老三本就粗俗,一听对方这话,再加上柳烟娇羞的表情,直接道:“柳小掌门厉害了,感情你和那小白脸看对眼啊!”
“王三鳖,不许胡说!”阿成大呵一声,作势要朝王老三刺过去,却被柳烟拦住,她现在想听柴桓怎么说。
柴桓感叹这人真俗气,道:“王大侠这话就不妥了,在下本是路过,但心喜这位姑娘美貌,想要从中调协,人之常情,也仅此而已。”柳烟听了,心里高兴,一来是她本就不想再与海龙帮纠缠下去;二来是对方说出“喜欢”二字。
王老三是海龙帮的三当家,脾气是出了名的暴躁,见他们“眉来眼去”,认定这二人一定会有“奸情”,不啰嗦,直接道:“你小子既然好色爱管闲事,那就别怪我手下无情。”
他话音未落,就扬起手中铁锤,起身一跃,直接砸向柴桓,正对脑门。
柳烟见状,惊呼一声:“小心!”还没来得及有所行动,就见那人飞身一跃,跳到了王老三身后。柴桓有心教训一下王老三,顺势用脚在他背上一点,让他摔了个狗吃屎。
王老三活到这么大,从没如此狼狈过,不过一招就被打趴下,大怒,翻身继续又是一铁锤砸过去。海龙帮在场的人又怎能睁眼见三当家被人耍,所以,几乎与其同时,直接一拥而上。
柳烟见状,要上前帮忙,但被人拦住,那人道:“我们不妨先看看。”
拉住她说这话的人是家中叔父长者,她不好不听,但又担心柴桓,正自纠结,忽见六七人齐齐被力道震飞出半丈。
柴桓只是用了是很普通的一招旋风扫叶退,将众人轻松撂倒之后,稍微后退,双手报臂,靠着一颗树干很是悠闲。他初入江湖,又有一身本事,做事全屏自己心意,却不知如此行为,在海龙帮的人看来就是一种侮辱,这仇就算是接下了。
“你小子等着!”王老三带着海龙帮的兄弟,道:“哼,我们走!”
这场面转换的太快,柳烟有些摸不着头脑,但这人跟海龙帮的打起来了,总归对柳家来讲不算坏事,于是道:“多谢这位少侠。”
“不客气。”柴桓很有风度。柳烟心里舒服,更加想与这人多亲近亲近,微微一笑,道:“弄了这半天,还不知少侠该如何称呼?”
“我姓桓,至于叫什么嘛,现在还没想好。”柴桓是五代后周柴氏皇族,如今天下刚统一不久,在这敏感时期,他不想以真实身份示人。
柳烟当然不知道这些,只当是人家不愿向自己多透露身份,有些失落。阿成却道:“什么叫名字还没想好?兄弟,你这是在故意戏弄我们吧!”
“这位兄台见笑了,在下绝无此意。”柴桓不慌不忙道:“想改名字,但还没想好。”末了,又突发奇想,转头对柳烟道:“要不柳姑娘,你帮我想一个名字可好?”
他别无他意,就是字面意思,可在柳烟等人听起来,却是有戏弄调戏之意。柳烟微怒,道:“少侠既然看不起我们,直接走开就是,又何必戏弄于我们!”
柴桓是典型的吃软不吃硬的人,听对方这样说,便真起了戏弄之心,道:“姑娘如此美人儿,在下又怎么忍心戏弄了。”他语气略轻浮,柳烟更加恼怒,道:“小女子一介草民,怕是入不了大侠的眼吧。”说完,又转身对自己的人道:“我们走!”
“且慢!”柴桓身形如箭,忽然来到柳烟身边。柳烟不曾想对方居然敢如此,下意识出手防卫,欲把剑刺过去,不料对方出手实在太快,剑未出窍,右手就被人握住。
柳烟害羞恼怒至极,正要抬膝盖,但人已经不受自己控制,突然腾空,被带到几丈开外。
柴桓一气呵成,将人带走,顺势禁锢在一棵树之间,不待对方反应过来,在耳边低声道了句:“你生气的样子可真好看。”随即飞身离开。
柳烟面红耳赤,但还没来得及有任何反应,那人就已经消失在树林中,顿时气意全无,倍感落空。
柳家掌门柳术恺因练家传悲空拳第六层(共九层)自伤过度,如今自能卧床休息,柳家大大小小的事都交给唯一的后人柳烟来处理。但柳烟是女儿身,虽出自武林世家,却从小被呵护着长大,自有几分千金小姐的娇气,再加上她自身武功和经验都不足以服众,这掌门当得着实辛苦,急切渴望一个有能力的人来为自己分担。
柳家除了柳术恺之外,还有三位前辈叔父,那三人中就黄叔还听她几句,其他邓、邵二人,能不故意给她找麻烦就不错了。但这次与海龙帮的冲突却不是门中人刻意为之,而是在大半年前,门中邓长老的儿子带着一帮人出海捞鱼,不料却惨死在海龙帮人之手。海龙帮的人说是柳家的人不但越界,而且还态度嚣张,先出手打人,忍无可忍,这才出手教训,意外打死了人。虽是无意,但邓自发死了儿子,又怎么可能一句“意外”就能了事呢?但那是还是柳术恺当家,他清楚那邓天豪向来霸道,多半是自己活该找死,经几分查证后,确实是自己门人不对,而且海龙帮帮主亲自带自断一胳膊上门赔罪,便下令不深究此时。可谁又曾想到,这还没过半月,柳老掌门就练功走火入魔,如今只能常年卧床养着。柳烟怀疑是邓自发心存报复,下了狠手,但父亲却说不是,没有其他办法追查,只能暂时放下。可这老掌门病倒,柳家就没人能完全控制住邓自发一帮人了,他完全不管老掌门和新掌门的意思,直接带人找海龙帮晦气,还伤了对方好几人。海龙帮本算是一方恶霸,又岂会吞这窝囊气,自然是要找回场面。两帮人这样一去二来,都各有死伤,到现在已无法说清,一见面就不打,持续了将近半年之久,虽没有大规模的打起来,但也让双方元气大伤,到现在大多人已经不想再打了,而是能避就避。
这次是这两个月一来,最大型的一次。双方无意在林中遇到,王老三嘴贱多说了两句,这才打起来。要不是柴恒的出现,谁都不知道会伤亡多少。
柳烟一介女流,早已身心疲惫,无力再为此下去,竟存念头想与白天那人一起浪迹天涯,过逍遥自在的日子。她不明白,明明只有一面之缘,自己为何会如此挂念,而且对方怕是转身就忘了自己。想到对方可能会忘了自己,猛然坐起,心想:“若是自己白天勇敢一点,说不定已经有了一段美好姻缘。”她不能就这样一辈子被束缚,自己还年轻貌美,必须要去追求自己想要的东西。
柳烟被压迫的太累了,此时看到不是希望的幻影,就不顾一切追了过去。离开柳家前,去看了一眼卧床的父亲。
柳烟这一走,便是十年有余,回归故乡之时,已不再青春年华,父亲也去世多年,柳家也已败落,门人尽数散去,但她却有了常人无法拥有的刚毅。
没有人知道她这十年经历了什么,她也不曾和人提起过,随着时间的流逝,或许一切终将被埋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