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劈柴:一年的中秋节又到了,祝大家都各有所得。不管今天以前过得多不好,明天永远会比糟糕要好。】
【注:文中括号里的注释拼音,为当地方言的发音。】
【正文开始】
“呐,这(yi)是吃(qia)个药,上面都写好了怎(ha)样吃。伤口别挨水,两天后再带他来换一次纱布。”
发森递给了梁秀兰一大包药,每包药上都写着该怎么服用。
“应该是不会有什么大事了,现在还不晓得小鬼的眼睛有没有事。”
人总是有点贪心的,刚出事的时候,梁秀兰只想着能保住儿子一条命就阿弥陀佛、谢天谢地了,那还顾得上眼睛。现在确定人没事了,不得不又担心起佟易的眼睛,在心里求菩萨、拜老爷。
等佟易挂完药水,梁秀兰抱着他回家,天已经黑了。
有些生命,不知道该用顽强,还是幸运来形容。人大概总会在人生的某个阶段,经历一些其他人无法承受的遭遇,最后却像奇迹一样幸存下来,继续活着。
这一次,佟易又被幸运眷顾了:人没事,眼睛最后也没落下病根,只是眼角留下了个筷子粗细的疤。
人总是会对眼下正在经历的事毫不在意,但人生经历的每一件小事,都有可能成为未来遭遇的伏笔。
“佟易,别走到边上去,等下掉(ti)到沟里去哩。”
梁秀兰在自家门前的扬场上,忙着用风车把稻谷筛干净。扬场上,稻谷已经晒干到嘎嘣脆,被收拢成堆。
说到风车,这是个伟大而又古老的产物,不得不佩服劳动人们的心灵手巧和不凡的创造力。这是种当地人用来筛除稻谷中杂质、灰尘的农具。
整个风车,几乎全是木质结构,完全依靠各个木质零件间完美无缺的铆合。如果拿掉上方上下开口、上宽下窄、一边高一边低的盛谷斗,风车像极了现在的木吉他。后面直径约1米的圆形鼓风室,里面是可以转动的木质鼓风页,前面一个小圆的筛谷室和四方形的除尘口。
人们将谷物倒进盛谷斗,根据谷物清洁度,用摇动鼓风页的速度,控制风速。打开可以调控出谷量的闸门后,谷物落下,灰尘杂草等轻质杂物被鼓风从闸门前面的除尘口吹出,干净的谷物落入闸门正下方的出谷口,被装入袋中。
佟家处在村子正面第一家,门前的扬场地势较高,紧挨着前面的水田。
天黑之前,梁秀兰必须将扬场上所有的谷物全部筛干净,装入袋中,存入粮仓内。否则入夜后,露水一下来,谷物又会湿透,还得重新晾晒。
佟易正玩得起劲儿,蹲在扬场的边上,伸手去薅长在下面田梗上的狗尾巴草。毛茸茸的狗尾巴草,在草杆上长得很结实。
佟易小小年纪,却有他的执拗,跟一根狗尾巴草杠上了。薅了半天,硬是没得手,小脸憋得通红。他学着大人的模样,手一松,再猛地一扯,妄图扯断它。
没成想,狗尾巴草没断,他一头却栽落到了扬场和田埂之间的水沟里。
梁秀兰亲眼目睹了整个过程,但隔着三四米远,怎么都来不及拉佟易一把。
风车闸门都忘了关,忙去沟里捞儿子。稻谷顺着没关的闸门,哗哗的往下落着,一股脑地全都落进了筛好了的稻谷里。
被梁秀兰捞起来的时候,佟易已经呛了好几口水,满头都是黑色淤泥,直到梁秀兰朝着他后背轻拍了几下,佟易才哭出声来。
事儿不大,但惊却不小。
梁秀兰嘴里念念有词,说着些安神话儿,像什么“莫吓(ha)莫吓···”“惊了魂,叫个魂···”,右手作从事发地捞东西的动作,捞完还得贴在佟易的额头上,像是要把什么东西放入他的身体里。好半天才将佟易给哄好了,梁秀兰这才接着干活。
半夜时分,劳累了一天,睡得正困的梁秀兰被旁边一阵清亮的哭声吵醒了。
白天一整天的劳动,人跟机器一样不停不歇,身子骨跟散了架似的,躺在床上,连抬个胳膊都跟力扛千斤一样艰难。
梁秀兰实在睁不开眼睛,闭着眼,摸了好几下才摸到睡在一旁的儿子,轻轻地拍着,谁成想越拍哭声越大。她这才觉得有点不对劲,勉力睁开了眼睛,摸索着开了灯。
这一看,梁秀兰立刻清醒了。
只见佟易满脸通红,梁秀兰伸手一摸儿子额头,滚烫。
“快起来,打雷都劈不醒你,听见么···”梁秀兰抬腿踢了几下睡在另一头呼噜连天的丈夫。
好觉被叫醒,佟文国面有愠色,“做麽咯(什么)啊?”
“儿子发高烧了,快起来,骑车带儿子去夏湾去看看。”梁秀兰急忙给佟易穿衣服,同时交代着丈夫。
好在,发森家就住在二里地外佟二英所在的夏湾村,离得不远。两人半夜把发森家的门给敲开了,打了针,吃了药,才安心回家。
这一夜总算是相安无事,但接下来的三天,高烧却打起了游击战,打了针,好半天,药劲儿一过,立马又高烧,反反复复,到最后连吃药都没效果了。
“打针吃药都没用,不是小鬼挨到了什么脏东西吧?”
村里四五个妇女坐在梁秀兰家门前,听她说起佟易的高烧不退,一旁的陈婆好像猜到了什么。
梁秀兰使劲儿地回忆这几天发生的情景,不记得有什么奇怪的事情。“没有啊!这几天也没让他去什么不该去的地方啊。就是前几天,他摔(da)到我(a)家门前的水沟里去了。”
陈婆胸有成竹地拍了下巴掌,道:“哎呦,十有八九是被吓(ha)到哩,要不然也不至于打针吃药三四天都不好。”
在当地,有一种古老的偏门职业,叫叫魂人,类似于古代的巫师、巫婆,会神鬼之说,半通阴阳,略同医理,常用些无法解释的秘术,诊治一些莫名其妙的常规医疗手段束手无策的疑难杂症。
每隔几个村落,就会有一两个这样的叫魂人,但他们一般不靠这门技艺吃饭,不是全职,平时主要还是靠种地为生。只不过,时常会有一些像佟易这样尝试用医疗手段诊治后仍然毫无起色的病人,找上门来。
陈婆,就是叫魂人。
听完梁秀兰的话,陈婆心里有数了。
“秀兰诶,你去帮我找点东西来咯,我帮他看看,看看是不是吓丢了魂。”
“都要麽个东西?”一个村住着,藏不了任何秘密,对于陈婆的另一个身份,梁秀兰早已知晓。
“把小鬼平时吃饭的碗和筷子拿来,记住,一定要是他用的碗。用碗盛满一碗你家的米,再找一件他穿的衣服和一根红绳。”
陈婆从梁秀兰怀里接过昏睡的佟易,交代着需要的物件。
不消一会儿,所有的东西都备齐了。
只见佟易平时吃饭的碗里,大米高高地堆着,已经超过了碗面的高度。陈婆用筷子将超出碗面的米洒在了前两天佟易摔倒的沟里。接着,用他穿过的旧秋衣,将剩余的米封在了碗里,在碗底用红绳将秋衣扎了口。
陈婆倒提着碗,悬在佟易的额头之上,不停地画着圆圈,嘴里念着别人听不懂的巫语,半响才止。
见陈婆停了下来,梁秀兰急问道:“是不是吓到了?这样就没事了是吧?”
“别急,是不是被吓丢了魂,看看就知道了。”
陈婆将怀里的佟易递给了梁秀兰,将手中的碗拿正,解开红绳,小心地揭开了封米用的秋衣。
只见,整齐的碗面上,所有的米粒都或横或竖地躺着,只有一粒米除外。
这粒米,在靠近碗口的地方,直愣愣地竖着。
“是吓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