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跟他说了昨天晚上的发现。“我竟然带着这两份秘密东行S城，南下G市，出入海军军营。如果这中间被人查出，我这阵已经在局子里了。还有可怜的露雪，生前始终严守纪律，现在竟然要背负私藏机密的污名。”
“怀雨，”司令说道，“这件事我会去和小李核实。不过你大可不必担心。李上校承诺过，在这个行动中你出现任何麻烦，他肯定会第一时间去解决。”
我不以为然。“李上校的承诺可靠吗？他亲口承诺过要保证露雪的安全。他做到了吗？”
听到这话，将军的脸一下子阴了下来。
可我还没有说完。“伯父，我们做这些究竟是为了什么？四年以来，我一直追随着露雪。她让我做什么，我便做什么，从无怨言。因为我深切地感受到她对于国家与部队的爱。在她的感召之下甘愿奉献自己的微薄之力。”
“哪怕在她牺牲之后，我也愿意追寻她的足迹，把自己所有的才智和精力贡献给国家。可是国家呢？她根本就不信任我们……”
“住口！”将军突然喝到，“不要再说下去了！你怎么可以这样说国家？”
可是我偏要说。“露雪她为了国家已经流尽了最后一滴鲜血。可是国家给了她什么？现在不仅她名誉受损，而且弄得尸骨无存。这就是国家给她的应得待遇吗？”
“啪！”一个巴掌重重地落在我的脸上。房间里立刻鸦雀无声。在场的三个人都呆在原地。
我看到老人的手在微微发抖，随后渐渐感到脸上火烧一样的钝痛。
“小子，以后我不允许你说这样的话。在哪里也不允许！”
司令夫人过来抚摸着我的脸颊。“老头子，你怎么可以打他？这孩子这么伤心。你却还要打他。”说话之间已经泪眼婆娑。
将军叹了口气。“怀雨，你跟我来。”
他引我上楼，打开一间插着钥匙的房门。“这是冬儿的房间。”
屋子里布置风格素雅，但仍然能够感觉到明显的闺房气息。
最引人注目的是靠墙的一个玻璃门的大柜子。里面摆满了各种各样的奖杯、奖章和纪念品。几乎每一个纪念品的背后都摆放了一张相关的照片。
左面显眼的位置，有一个造型轻灵的奖杯和一面奖牌。照片中的露雪看起来只有十五六岁，身穿蓝色体操服，一手持奖杯，另一只手持花束，笑靥如花。此外还有露雪身穿田径服、潜水泳装、骑行服以及军装获奖的照片和相应的奖牌。
下排则是一排叠在一起的荣誉证书和等级证书。其中竟有七八本不同项目的运动员等级证书和同样多的艺术等级证书。
我知道她很优秀，却从没想到她有如此优秀。
右侧最显眼的位置，三枚军功章赫然在目。下方的几个格子内，放了三套颜色略有不同的绿军装。上面有三顶不同的军帽。
第一套是旧式红色学员肩章，一顶旧式的大沿帽。第二套是少尉肩章，一顶新式的卷沿帽，但上面是警徽。第三套是上尉肩章，卷沿帽上面是军徽。
后面是露雪穿着这三套军装的照片，都是裙装。上面的几张佩戴军功章的照片却都是裤装。而最后一张，佩戴少校肩章的她已经坐进了轮椅。
“这里面都是她所获得的荣誉。”司令说，“但我知道，这些并没有给她带来多少快乐。”
“在她小时候，很长时间，我都基本把她当成男孩子来养。她小时也确实像一个男孩子，喜欢和一般大的男孩子竞争，争强好胜。直到长大以后，我才发觉她和别的女孩一样，有一颗玻璃心。”
“她受伤截肢之后，我去看她。她那时意志非常消沉。于是我给她讲起我年轻时被弹片所伤，曾经昏迷了三天三夜。结果她打断了我。她说：‘可是爸爸，你现在胳膊腿不还是全的吗？’她对我说：‘您所要求我的，我都做到了。这下您该满意了吧！’”
“我当时看着她充满恨意的眼睛，竟无言以对。我平时为人专断，对她的要求一直很严。这些年我们之间没少发生冲突。但我怎么也想不到，她对我的怨念竟有如此之深。”
“我希望她优秀，而且她也确实很优秀。但我从没有指望她能够像一个男人一样冲锋在前，征战沙场。所以当她在边防军见习的时候，主动要求参加缉毒行动。我是不赞成的。但是作为军人，她主动要求承担保家卫国的职责，我怎么能够反对？”
“把她调入军区参谋部。我不能说没有一丝自私的想法。我们只有她一个女儿，可以说是我们的掌上明珠一般。我们真心希望她能时时出现在我们的眼前，看到她平安。”
“她受伤以后，我一直希望尽自己的力量，还她一个幸福的生活，补偿她失去的快乐。没想到连这些我都无法做到。”
他踱步走到窗边，“我们家一共出过五位烈士。我的大伯父在冬儿这个年纪已经当上了纵队司令。他不是死在战场上，而是死在了内部运动中，整整二十年才得以平反昭雪，恢复名誉……我不希望我的冬儿也是这种命运。”
他转身看着我，“陪我上山走走吧！”
他所说的山是军区大院后面的一座公园。因为地处偏僻，公园里的游人不多。而且大都是军区大院里的离退干部。
我们一前一后走上山坡。“知道吗？怀雨。”司令说道，“我这只手只打过冬儿的脸，而且只有一次。那是我最后悔的事情之一。本想我这辈子不会再发生这样的事。但今天还是发生了。”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能默默跟在他的身后。
山并不高，拾级而上，十几分钟就到了山顶。但视野十分开阔。整个军区大院乃至远处的城市尽收眼底。
“看我们那几座营房，与这一切相比，多么微不足道啊！”
我一时间没有明白将军的话是什么意思。部队的营房，因为就在近处，在以远处的城市和群山为背景的风景图中，倒算不上微不足道。
不过换一个角度，从更广阔的范围来看，我又似乎明白了他话的含义。
“但他们担负的是守卫这片土地的责任。”司令说道，“怀雨，试想一下。有一支超过六百人的队伍。这中间有你的父母、妻儿、朋友，还有素不相识的人。他们提供你的吃穿用度。而你的职责，就是保护他们。”
他转过脸来看着我。“作为一名军人，如果你首先考虑的是你自己的安危和利害，那人民怎么办？”
“伯父，我懂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