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宙苍茫,人局促其间,不知其可。后以天地、鬼神、祖先为敬,以己为尊,遂能从容处世。
然人之存也,犹有七情六欲之厄,曰喜怒哀惧爱恶欲,曰生死耳目口鼻。所谓全生者,六欲皆得其宜者也。
若有不相宜,则如何?今且论六欲之生。
所谓“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活着,好好活着,更好地活着,这应是大多数生灵的思考顺序,对动物如是,对人亦如是;对今人如是,对古人亦如是。
当物质条件不足以生存时,在求生的欲望驱使下,便有了争斗。有时需与天地斗,有时需与人斗,争土地,争口粮,而不惜性命。匹夫之间,争之以拳械;国家、民族之间,则争之以战,汉夷之间的诸多纷争,在其最初时候,莫不如此。
历史上东汉一朝,最具威胁的边患并非匈奴,而是取而代之的西羌和鲜卑,其中,汉羌之间的百年战争更可说是葬送了东汉的国力,并间接导致了东汉的灭亡。
东汉初,匈奴内乱分裂,南匈奴归附,北匈奴势弱,进而被汉朝击败、远遁。但它毕竟曾是汉朝最强大的对手,它的倒台,也势必有着深远的历史、政治影响。
在北方,鲜卑趁势崛起,尽据匈奴故地,实力强劲,成为草原霸主,并不断南侵,帝国北部深受其害。
在西方,随着北匈奴的败逃,西域也失去了原有的战略地位,它不再是匈奴右臂,却仍将继续吸食中原财力,因此,班超之后,朝廷对之便越来越不重视,并几度废弃。
同属西方,西羌的威胁相对更为复杂,诸羌本游牧于河西走廊一带,冒顿时期臣服于匈奴。汉武帝时对四夷用兵,开疆扩土,北却匈奴,西逐诸羌,将之驱逐到西海(今青海)一带,在河西设置酒泉、武威、张掖、敦煌四郡,移汉民实边,隔绝南北夷狄,是为陇西四郡,然后以此为桥梁连通西域。到汉昭帝时又设置了金城郡,与前四郡并称为河西五郡。
羌族和中原的争斗与匈奴相类,也是早在汉朝以前就存在了,只是不如匈奴强横。匈奴是政权较为单一的强大部族,一般来说,单于拥有最高威望和统治权;而西羌内部分为很多部落,各自为政,甚至时常相互仇杀。所以,虽然在东汉初诸羌就已经有了百余万人,但却分属一百五十多个部落,各自为战,族众战斗力也远不如匈奴,更不能与汉人相比。
诸羌在西汉时便曾多次寇犯河西,后来被宣帝时期的名将赵充国击服,将归附的诸羌内迁到金城郡,汉羌此后相安数十年。到了王莽乱政时,强盛起来的烧当羌又开始进犯,充塞凉州,寇掠郡县,一直绵延到光武帝初期,虽然在班彪的建议下设置了护羌校尉,但仍不能禁止。先后被来歙、马援击破,并迁徙羌众,将他们安置在天水、陇西、扶风郡诸县之内。
将归附的胡人内迁,在当时看来,似乎是挺不错的:不仅能隔绝诸羌交通,还能就近管教。但这样的做法却酿成了弥天大祸,祸害了当时,并且流毒无穷。
这里不涉及歧视,但就当时而言,生活方式、衣着打扮、信念礼仪、语言等的不同,确实是极大的问题,长久以来的相互攻伐,使得彼此间血债累累,众怒难平,想要和平共处是不可能的。加上当时豪强势大,在地方肆意妄为、欺压良善,朝廷却无法有效禁止,对汉人尚且如此,对一向有仇隙的胡人更不会手软。华夷之间本就心存芥蒂、相互戒备,只要有一两个相互争斗的,就能引发大规模的动乱,虽然会被朝廷大军讨平,但却不能根治,长此以往,凉州就越发动荡、荒凉,从而引发了贯穿东汉历史的东西之争。
西汉都城在长安,属于三辅,称为关中,在当时是汉朝中央,凉州接近三辅,与之并称为山西,本来虽比不了中原,却也颇为繁华,尤其是在窦融的治理下,最远的河西五郡相当富庶。而东汉的都城在洛阳,属于山东,中兴之初,山西士族都希望光武帝能将都城迁回长安,一直到章帝时期都不曾死心,皇帝也曾稍有意动,但在朝臣谏诤下,终究未能实行。
政治中心东移的同时,朝中势力的主体当然便是山东士族了,牧守山西的官吏也是如此,这在平时倒没什么,却偏偏赶上了羌乱不止的时代。羌人的素质本来远不能与汉人相比,尤其是面对尚武成风的边地人,但很多来自山东士族的官吏却仍被打得无还手之力。
究其原因:
其一,很多官吏视凉州为边野,对那里存在轻贱之意,这无疑会产生并深化矛盾;
其二,因为不是本地人,不念乡土之情,不会尽力治理、守御;
其三,“千里之堤毁于蚁穴”,只要有一个贪、昏之官,就足以酿成大规模动乱。
就是这些存在着地域歧视的人,酿成了灾祸,而且越闹越大,不仅惹恼了羌人,还惹恼了当地的汉人。随着凉州动乱的持续,把持朝政的山东士族更加轻视山西,先是强迫民众内迁避乱,搞得死伤无数、怨声载道,后来又有了废弃凉州之议,虽然最终被明智之人谏止,但东、西之间的疙瘩却是越来越大。本就对都城一事不满的山西士族,对山东士族把持的朝廷也越来越离心,终于走上了伙同诸羌叛乱的不归路。
这些,都与诸羌内迁有着极为直接的关联,诸羌一旦叛乱,便是内外俱起,里应外合、破城屠村,乱军四处响应,朝廷大军一到,他们要么投降,要么分散逃逸,无法有效平息,所以本来不强的诸羌,却能与大汉斗争百年。绵延百余年的羌乱,不仅祸害了凉州,还葬送了东汉,并一直持续到五胡乱华时期。
《后汉书》的作者范晔就生活在五胡乱华时期的刘宋王朝,他对此深恶痛绝,在史书中甚为愤慨地指责“内迁举措”的失策,因为五胡乱华最重要的根源之一,就是胡人内迁。
华夷之争,多起源于生存需求,不能苛责哪一方,但长久的争斗之后,又背负了更沉重的血仇,夷狄贪恋汉人财货,杀人破寨、劫掠成性,这是事实,无疑应当予以严惩,而汉人中的蠹虫也需大力清洗。
本卷以“贵生忘死”为名,旨在分析华夷间的艰难求生之路,并探讨两全之法。
主角为班超、窦固、刘襄、王景,重要人物为刘庄、刘秀、班彪、耿秉、耿恭、谢偃、祭肜、郑众、刘夏等,主要事件为:班超收复西域,窦固镇抚凉州、诸羌,王景治水,刘襄、祭肜、耿秉、耿恭御边,反击匈奴、乌桓、鲜卑,马援平定西南,亦有军魂觉醒等,时间在光武帝中晚期至章帝时期,跨度三十余年。
人性所定之善、恶、正、邪,皆是一种处世态度,只是后天的一种解读罢了,考其本始,自是在天性之后,所以,天性之欲求,在人性之价值判断之前。
天道贵生,放诸天地四野,所求者亦不外乎“生存”而已,无可非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