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帆交代的事情,易思远足足用了五天的时间才查出点头绪,急急忙忙赶到宫中,面见皇上。
入夏时节,阳气正盛,凉意难展,人坐在屋里都觉得闷得慌。云帆送走胡须皆白的学辅后,便躺在花架下的凉椅上,仔细研究着学辅留下来的功课。阳光透过浓密的叶子,被分割成斑斑驳驳的碎金,柔柔地在他额前晃着,为他的脸庞填上几笔梦幻的金光。
易思远到来时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副情景。颦眉苦思的君王在他眼中竟有了几分梦幻少年姿态。
一见到易思远,云帆拧着的眉峰“倏”地展开了,把书递给旁边伺候着的宫人,把手伸进水盆里泡了泡,等易思远仔仔细细行过礼后才问道:“人找到了吗?”
“只找到了一点线索。”
“说来听听。”
“据臣所查,李天确有其人。只是……”
见到易思远神色有些犹豫,云帆立马收了那副闲散的样子,肃然端坐在凉椅上,追问道:“只是什么?”
“只是这人三年前初到京城时,便害了一场重病,不治身亡了。”
云帆双眉猛地一皱:“你可查清楚了?”
“查清楚了,李天确实在三年前就已经死了。”
蝉声依旧,叫得人心烦意乱。修长的手指在凉椅边慢慢地敲着,一下又一下,轻得很,也清晰地很。
此时云帆的心里,一个声音叫嚣得越来越响:死了,居然是个死人。那这三年来我见到的那个又是谁呢?
一时思绪纷纷,杂乱无章。抬眼见易思远仍旧立在那儿,云帆便又开口问道:“那另外一个呢?”
“臣无能,尚未查到线索。”
云帆点了点头:“你是工部侍郎,查案非你所长,短短几天,能找到这些实属不易。这段时间辛苦易卿了,这案子就到这儿吧,你先退下。”
易思远呆了一下,似乎想说些什么,但顿了顿,垂首掩去暗淡的眼神,跪下磕了个头说:“臣领旨。”
说完,便起身向外走去,有风吹来,撩动他青色外衣,衣袍下的身子有点瘦弱,但依旧挺拔如常。
云帆眯着眼睛,看着他渐行渐远,直到易思远的背影消失在灰色圆门处。
门边,几株合欢开得正旺,如一片红云掩映。
云帆起身,抱着书独自晃回了房间,揪醒了睡得正酣的恰恰:“待会吃多点,晚上有活儿了。”
被扰了清梦,恰恰又点不开心,睡眼迷蒙问道:“你又要去听墙角?”
“不,这次咱们进屋里谈。
暮风乍起,淡淡荷香飘入室内。天欲晚时下了一场不大不小的雨,使得空气也令人舒坦不少。
易思远早早地便沐浴完毕,懒散的倚坐在回廊上,一头湿漉漉的黑发披散下来,拿一本闲书随手翻着,偶尔皱一下眉,叹一口气。看累了便抬头,眼神穿过长廊,消散在不知名的远方。
长廊再往东,远远地,可以看见易长安手摇折扇,正穿花拂柳而来。
对于这个同父异母的嫡兄,易思远谈不上厌恶,但一向不喜欢,能避就避,能让就让,能不打招呼就不打招呼。
暗自挪挪身子,换个方向低头看书叹气,假装没看见。
他不想见易长安,易长安倒是对他十分感兴趣。
一方白色袍角出现在易思远的视野中。只消一眼,易思远便能认出,这是易长安那件抢眼的白衣。
抬眼处,是易长安那双笑眯眯的狐狸眼睛。旁人都道易长安的眼睛温柔似水,但易思远每每见到,却总觉得狡诈异常,恐避而不及。
易长安手中折扇一收,啪的一声,颇有气势:“今儿二郎是怎么了?竟有如此闲情在此赏花吟风。”
易思远左瞧瞧右看看,哪儿有花呢?好像数十丈外有不少,不过赏花是不是太远了?
看到自家弟弟眼神闪烁,易长安便断定易思远定是心中不安,但他偏偏喜欢哪壶不开提哪壶,于是笑吟吟问道:“听说你今儿进宫请安了。”
易思远眉峰微拧,果然……
易长安拍拍他的肩膀,敦敦教诲到:“男儿立于世需有大丈夫志向,更需有大丈夫眼光。良禽尚且择木而栖,而况我易家儿郎。当然了,你有你的观世镜,我有我的听风耳,你若愿意抱着根烂木头过一辈子,我也不拦着。只是切记,千万莫连累了易家。”
易思远推开他的手掌,冷声说道:“看来兄长对咱易家的今后,倒是关心得很。”
“没办法,谁让我是老大。”易长安展开扇子,扇得风呼呼直响。
易思远听罢,嘴角勾起一丝狡诈的微笑:“所谓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敢问兄长,您何时想给易家添个人丁啊。您看看,您这老大一直没动静,害的兄弟我也一直不敢娶亲。诶,真是易家不幸啊。”
说完起身一撩衣摆,飘然入屋,边走边摇头叹息,嘴中还念念有词:“老祖宗们啊!我对不起你们诶!”
易长安目瞪口呆,摇扇的手僵在半空。
这倒霉孩子,早知道就不在李平山那磨破嘴皮替他说好话!
成功呛走易长安,易思远显得有点懒懒的,独自趴在窗前,看着天边一寸一寸地黑了,眼神也一点儿一点儿暗下来。
不知是谁,亮起了廊下宫灯,点点盈盈的光映在他如漆的眸子里,竟明亮得很。
身后忽传来一声轻笑,猛地转头,只见那人一身淡绿衣装,手持折扇,如修竹般立于床前。窗外的灯光照进来,暗淡昏黄,他竟一时误认为这不过是个幻觉。
那人走过来,伸手一撩鬓边的一缕青丝,贱贱地问道:“刺激吧,惊喜吧,想不到吧!”
易思远……
两人相对尴尬片刻,才各自憋着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