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令云帆心生厌烦的人,便是易长安。那日易长安也算帮了云帆一个忙,但不知怎的,云帆总觉得这人虚的很,那双时刻含笑的眼睛里总是充满了算计。
相比之下,一身红袍,端庄严肃的李达年顿时变得顺眼多了。
李达年,就是天选时跪在云帆旁边的小个子礼官,当今的礼部尚书,从今春起由太皇太后钦点负责教导云帆的宫廷礼仪。
虽然说在那个好心人资助下,云帆念了不少书,但无奈他自小性格就不受拘束,这礼仪什么的,一窍不通,现在从头学这些一板一眼的东西,还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偏偏李达年又是个死板的,一点小错漏都不放过,而且性子又直,说话不会拐弯抹角。这几个月来,云帆可被他训得脸都绿了。
平日里训就训吧,反正云帆也是个心大的,不记仇。今天可不一样,身边还站着三小只和一个易长安。几次下来,云帆觉得自己的老脸有点挂不住了,便对李达年说:“我看李大人也挺辛苦的,要不先歇歇,喝碗酸梅汤解解渴。”
李达年一脸严肃:“为陛下尽心尽力是臣的职责所在,臣不敢妄言累字。”
看到李夫子如此认真,云帆也不好再说些什么,只能继续顶着书本在那里练站姿。
倒是一直在旁易长安看到这里,心领神会的微笑了一下,将折扇一合,上前禀道:“臣进宫时急着赶路,现在倒是渴得很,不知陛下可否赏微臣一碗酸梅汤?”
云帆瞄了他一眼,心想果然是翰林院出来的,情商真高!
既然易长安开了口,云帆自然就顺着台阶下了。
于是片刻之后,三碗刚刚冰过的酸梅汤被端了上来。洁白的小瓷碗边沿甚至还在往外面冒着丝丝凉气。
至于三个熊孩子,早就被紫月带了下去。
临走时,二宝双手放在背后,踱着步子走过来,一脸正经地说:“叔,好好学,不懂可以过来问我。”
云帆扔给他一个白眼:“倒霉孩子!”
少了三个小孩,轩和宫里顿时安静了许多。
君臣三人相对无语,各自低头默默喝着汤。李达年和易长安的吃相都极其文雅,勺子跟碗壁偶有触碰,也是轻得几乎听不到声响。
一时之间,殿里的空气竟像凝固了似的,闷得云帆有些透不过气来。
明晃晃的日光自西边的窗棂移了进来,一寸一寸的,看似极慢,但刚一晃神,它便占了不小的一片地方。
一声流莺啼叫,高亢清脆,自殿外的高树枝上传来,击碎了殿里仿佛静止了的画面。
云帆将下午的第三碗酸梅汤放下,眼神在两人之间游来游去,思索着要怎么打破这有点尴尬的场面,半晌才开了口:
“易卿,你今天进宫所为何事?”
易长安心想,您老终于记起我了,忙回答道:“李相爷今早又递了奏折,说是身体抱恙,特请休假几天。”
闻言,云帆心中有些不满,这个李平山自他登基以来就一直声称身体不适,休假在家。这分明就是红果果地瞧不起他这个空降的皇帝。
不满归不满,但他现在也不敢开罪这个三朝元老。即使不谙朝政,但衡量其中利弊还是知晓,一个位高权大的重臣,可比自己这个无权无势、无依无靠的傀儡皇帝气派多了。
无奈,云帆只能和颜悦色道:“这种天气,年老之人更是难熬,李相爷就在家安心养病吧。”
易长安磕头领旨后,又回到座位上继续喝他的酸梅汤。
轩和宫里,又恢复了宁静。只听见窗外风过树叶,其声簌簌。
想着登基第一天老太太嘱咐他要做个礼贤下士的明君,云帆便又问道:“两位爱卿,我做皇帝已经半年多了,不知有何不当之处,望两位指明。”
李达年放下碗,拱手道:“陛下该自称为“‘朕’。”
云帆脸上笑呵呵的,心中:不要在意这些细节好吗?
眼睛一转,望着易长安:“易卿呢?”
“陛下即位时间虽不长,但雄才大略已经初现,臣等望尘莫及。”
云帆闻言眉头轻轻一扬:真会拍马屁!难怪我那早死的皇帝老爹和任性的便宜大哥那么喜欢他。不过还真的让人看不顺眼呀。
“那有没有什么关于我的传闻?”
李、易两人低着头,私底下快速交换了一下眼神,过了一会儿,易长安才说道:“坊间传闻,自是对陛下仰慕有加。”
云帆坐在上方,早把他们的小动作看得一清二楚,不再言语,抿着嘴,一脸倔强地看着他们两个。看得两人后背发凉,忙跪下请罪。
云帆显然是恼了。能不恼吗,虽然身不由己,但他毕竟是高高在上的帝皇,如此明显的搪塞之词,倒是显得易长安太过自恃了。
但云帆还是忍了,笑着说:“两位爱卿忠心耿耿,何罪之有?不过朕今天也乏了,有事明天再议吧。”
李、易两人退了出来,在宫门口,易长安问李达年:“你觉得如何?”
“懂得惜名,也听得下谏言,如能勤勤恳恳,加上一干臣子尽力相助,或许也不会太差。”
易长安闻言冷笑一声说:“就算是再怎么努力,也断断比不上那人。”
李达年听着心中有些不爽快,也不跟他争论,告辞而去。
只留易长安一人独自立在斜阳中,抬头望向后山。
有风吹过,几缕青丝被撩到脸上,又慢慢顺着清瘦的脸颊滑落下来。青丝下,脸带倦色,眼神黯然。
易长安在那里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那压抑沉闷的气息,仿佛心中有着千万斤的重量压着一般:这么久了,您到底什么时候回来呢?我们真的等得好辛苦!
易长安在宫门口的举动云帆自然不知晓,此时的他也无心思顾及此种事情。易长安和李达年走后,云帆便把身旁的宫人都撵了出去,独自一人锁在偏殿的,拿出暗格中的背包,静静地看着。
那背包依旧鼓鼓的,一动不动地躺在那儿,似乎丝毫感受不到云帆炽热的目光。
云帆在那里等了好一会,才伸手从桌上拿了块点心,小声说道:“出来吧,我刚才感受到动静了。再不出来,就赶不上晚饭了。”
话音刚落,床上的背包便有了动静,先是轻轻地晃动,紧接着竟激烈地扭动起来,似乎有什么东西即将挣开束缚,破茧而出。
云帆的目光死死粘在背包上面,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真诚欣慰的笑容。
背包的口裂开了,从里面伸出一个小脑袋。一双湿漉漉,乌漆漆的眼睛,直望着云帆手中的吃食,过了一会才开口,清亮的叫道:“阿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