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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黑衬衣

“我没猜错的话,你应该早就在这里了。”阿瑟斜着肩挪步,时快时慢维持着身体平衡,不讲究地一屁股坐在了复合高台上。

“永远都是先到的人占据主动,像我这种人怎么允许别人先发。”经过设备处理过的声音听不出性别年龄,“刚才那个人很有意思。”

“不准动他。”阿瑟坚决地说。

“无良到你这种程度竟然还有在意的东西,夏佐·里维斯知道他养了一条白眼狼吗?”

“因为我不要再被人欺负,”阿瑟抬头看着被黑云遮住的黯淡的天空,露出回忆,“从七年前那天你把我从血滩里捡起来开始......我就决定,就算做狗也要做最恶的那一条。”

“我开始欣慰我的决定了,”门背后发出深井枯鬼般“咳咳”的笑声,“说起来,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人口失踪最频繁的贫民窟,奇怪的疾病突发的区域还有无理由的致死斗殴......”阿瑟冷笑,“你就同厌氧生物一样最喜欢在下水道这种环境生存,所以......你又再筹划什么?”

“亚利桑那州大学的教授用了二十年得出了一个惊人的结论:有一成的器官移植者会继承器官捐赠者的性格爱好、思维模式甚至是智慧与天分,因为细胞具有人体基因的所有信息,这些信息在做器官移植的时候有可能进入新主人的身体里,”谈到这个话题,那人显得兴致勃勃,“试想一下,如果把战场上那些死去的士兵、杀手的器官移植到普通人身上,会产生什么效果。”

“难怪你这么积极地在世界各地引发战争和恐怖活动......也是,那么小的成功率得需要多少死人。”时隔多年,阿瑟再次感受到了对面这个人的可怕。

“引发这个词不恰当,我只负责诱发出那些当权者潜藏在内心的真实欲望,告诉他们世界运行的根本规则......而他们便急不可耐地开始实行。”

“怎么,当一个阴谋家不仅要掌握生物学,还要懂心理学吗?”阿瑟讽刺道。

“如果需要的话,我还有哲学、历史学与经济学的博士学位,尽管没有院校敢承认这些学位的有效性。”声音顿了顿,“小鬼,你千方百计找到我是为了什么?”

“我需要你帮我......里维斯觉得现在的纽约太过混乱,我却觉得还不够。”

“告诉我,你有什么资格获得‘达尔文’的帮助?”声音顷刻间变得威严赫赫,仿佛一切都只是蝼蚁。

“我......我是你选择的人。”

“不是唯一的一个,据我观察,你甚至不是最优的那一个。”

“不......你根本不了解我。”阿瑟突然多了些自信。

“只是夏佐家族的一个头目这样的地位的话,可是差的远了。”

“Greenhouse与龙源赌城的幕后老板。”

“不够。”

“对东南亚的一条秘密贩毒线路。”

“不够。”

“北美地下军火市场的外销联络人之一。”

“还有呢。”

“哥伦比亚的麦德林卡特尔集团在纽约州的可卡因代理人。”阿瑟深吸一口气,这个被前美国毒品管制局局长评价为世上有史以来最凶恶、最危险、最残暴、最大胆,但也是最有钱的犯罪组织,掌控着美国毒品市场70%的可卡因货量,阿瑟却永远不想回忆起甚至下意识排斥那段与其打交道的经历。

“我不得不对你另眼相看了,阿瑟·吉伦希尔,竟然连埃斯科瓦尔这样的魔头都敢凑过去。”

地上有什么东西从安全门的方向滚动过来,阿瑟跳下高台,没站稳而打了个踉跄。“这是什么?”阿瑟看着手中一支密封的铝制筒管里装满了50ml的红色药素。

“人类这种生物,无论性情多么温和,身体里肯定都沉睡着见到血就兴奋不已的残虐性,它能让人变成野兽,不过还在研发中,有很多未知的副作用,我叫它‘Pugot’。”

“有多少?”

“大概五百支,不过需要你自己运进来。”

“可以,有一批黑市的不合格疫苗刚好不久后要流动进纽约。”

“不合格疫苗?”

“生物研究所制作时未完全杀死病毒的几万支脊灰疫苗,不符合市场标准。”

“你需要这些干什么?”

“我不需要,不过那些医院卫生所很乐意用这些问题疫苗来为小孩注射。”

“哈哈哈......连我都觉得你恶毒了。”

“恶毒与正义这种价值观早就被改写无数次了”阿瑟慢慢向楼梯口走去,丝毫不顾Berluti古老工艺制成的鳄鱼皮鞋被污水溅上。

“不过人们喜欢的那些故事里往往是正义的角色获得胜利不是吗?”

“你错了......因为只有胜利的那一方才能定义什么叫正义。”楼梯道口的位置与安全门很近,阿瑟与门背后的那个人只隔着几十公分的距离。“你到底是谁?‘达尔文到底是什么?’”雷声渐响,有些盖过了阿瑟的声音。

“‘达尔文’......就是处于人们头顶的这片黑压压的天啊。’”

街边的电话亭里,祁秋锐艰难地用胳膊撑在钢化玻璃上才能勉强站立,简单处理的伤口并没有什么效果,右手痛得要命,他只能颤巍巍地用左手摘下话筒。

“喂......爸,我今晚不回家了。”

“嗯我睡在同事家。”

“我的同事人都很好,你放心吧,帮我和妈说一声晚安。”乖巧的声音在下一秒就变成了忍住剧痛的“嘶”。

其实纽约是一个很寂静城市,当夜灯亮起时路上就已经空荡荡,偶尔一辆车开过溅起一人高的水墙,祁秋锐呼吸着带雨意的冷空气,漫无目的。有好心人面带惧意地过来询问他是否需要帮助,祁秋锐才发现自己现在的模样却是有些惊悚,抖抖瑟瑟,血水和雨水夹在在一起,绷带耷拉在撕裂的伤口上,目光闪烁丧气,看上去就像被赶出家门遍体鳞伤的小狗,祁秋锐笑笑摇头拒绝了对方。

东欧洋房风格的白色别墅矗立在岸边的郊区,这样恶劣的天气下,房子的主人早就把门窗关得紧紧的。

祁秋锐站在门前犹豫不决,对接下来要见到的那张脸有些惴惴不安。

终于下定决心摁门铃,三分钟后穿着红短裤的布莱尔抖着毛腿打开了门,正在挖鼻孔的他被面前的骇人的景象惊住,差点没把鼻子捅出血来,“碰”得关上了门。过了十几秒又再次打开,“你是三年前那个病死鬼?”

“对,是......是我。”祁秋锐有些尴尬。

“你投身演艺界了吗,看你这血浆抹得多真实,忧郁的小眼神跟落难的菲力普斯王子也差不了多少,再磨练磨练一定能打败摩根弗里曼拿到小金人,祝你星途坦荡啊。”近五十岁的布莱尔嘴皮却相当利索地说了一串话,在祁秋锐还没做反应前就转过身要关门。

强劲地用手挡住门沿,因为动作幅度太大又触及到贯穿的伤口祁秋锐低下头紧皱眉头。布莱尔试图继续用力关门却发现对方即便重伤,力道还是稳稳压过了自己,三年前身体瘦弱面如枯槁的绝症少年已经成为挺拔有力的男人。

“呐,虽然有些稀里糊涂,不过好歹我也算救过你,现在你惹了仇家可别牵连到我。”布莱尔义正言辞。

“没有仇家。”

“那你这身伤是哪儿来的?”

“意外而已,我现在是病人诶大叔。”祁秋锐乏力地从布莱尔手下的空隙中钻过,径直朝里面走去,“你这可是诊所。”

布莱尔摸不透对方,门外的冷风吹得他哆嗦,“别叫大叔,说了几次我才比你大三十岁。”带着响亮的拖鞋声迅速朝屋内小跑进去。

诊所内的简单手术台上。

“你是被鲨鱼咬了?”布莱尔看着祁秋锐右手臂上巨大的血洞,有些震惊。

“嗯。”祁秋锐很平静。

“那算幸运的了,碰到这种东西,几乎只有被咬死吞食的命,”布莱尔熟练地戴上无菌手套,活动着五指,从工具架上拿起针筒,“缝合之前,先来点麻醉......”

“不用了。”祁秋锐打断了布莱尔的话。

“什么?”

“刚才在路上的时候我突然意识到,瑕疵必报或许更适用于我目前的处境,但是忍让惯了,一旦时间久了就会忘了怨恨,”祁秋锐左手不客气地扯掉绑在伤口上的绷带,“我想极端的痛苦应该足够让我保持这份仇视,然后想办法还回去。”

“虽然不知道你这是什么觉悟,不过对自己绝对诚实是一种很好的练习。”布莱尔握起一把单面刃手术刀开始拿酒精棉擦拭,“要来了。”

“手术费的话是五百美金。”布莱尔小心翼翼地操作着手术刀。

“嗯。”祁秋锐咬紧牙关,额头已经冷汗直流。

“之后的破伤风疫苗七十。”

“好。”

“抗生素点滴一百二十美金。”

“......”

“消炎与后续药品大概需要八十。”

“......”

“然后你今晚突然喊醒我应该算是挂急诊......”

“哥......我知道了,你其实可以专心点。”祁秋锐因为憋住痛楚而满脸通红,一字一顿地说。

“不是啊大兄弟,”布莱尔一边在酒精灯焰上灼烫着针头一边将血水擦净,“你这不是没带钱吗,我怕我不念叨的话到时候忘了。”

尖针进肉,祁秋锐没准备好不禁发出“啊”的惊叫。

一个多小时以后,布莱尔舒服地瘫在植绒布沙发上,不管汗渍把他的长卷毛黏成小撮,从垫子底下搜出一小包LUCKY STRIKE香烟潇洒地吸咄起来,尽管诊所收入一般,不过从细节上布莱尔还是透露着小资情怀。

“你刚才说的目前的处境是什么?”布莱尔微曲眉目,吐出些雾气搭讪道。

手术台上没有人回答他,他也没急着追问,沉默来得很突然,却不显得尴尬。

半晌之后,祁秋锐强行稳定的声音响起,“你当过兵啊?”

“终于缓过来了?”布莱尔笑着,一副预料之中的样子,顺着祁秋锐的视线看向房间角落的小桌上摆着的相框,“是啊,那是段让人怀念的岁月。”

旧得发黄的相片上是一支十二位年轻战士组成的小队,站在高大的古树下,应该是训练或者任务刚完成,队伍里有人脱下军帽露出浓密杂乱的毛发,有人将冲锋枪抗在肩上简直不可一世,布莱尔蹲在最前面,游击装穿得一丝不苟,食指指着自己的帽子,笑得像个孩子。

“这是在哪?”

“乌威利国家森林,我记得当时刚进行完一场游击战演习,我们都快累得趴下了。”布莱尔轻捏香烟的手指在额头摩挲,显得饶有兴致。

“后来为什么退伍了?”祁秋锐问完就后悔了,冒昧地打听显得极为鲁莽。

“哪能一辈子待在军队里,不管是长期训练导致的暗疾也好,各个方面突发的意外状况也好,都不允许呐。”布莱尔很模糊地回答。

“其实像现在这样也很不错,”祁秋锐觉察到了布莱尔情绪的低落,“你的那些战友呢,还有联系吗?”

“都走了......一个个的一点都不念旧。”

“我现在碰到一些人,他们的处事方法和思维逻辑是我从来没接触过的,我很努力但还是融入不了这个群体而像这样往往会有个很惨的下场,”祁秋锐正过身子呆呆地看着天花板,回答布莱尔之前的问题,“我之前想用自己的方法去‘解决’,不过连实施的机会都没有就差点‘被解决’......我没有信心了......你懂我的意思吗?”

“你发现你做事的规则与别人相抵触了,而且很明显别人的规则要强悍于你,”布莱尔试探地概括,“那就丢掉自己的规则呀。”他将背部完全与沙发弧度贴合,惬意地发出“嗯”的感叹声。

“啊?”

“失败过一次就不要再抱有希望,果断地使用对方的规则,然后在这个基础上狠狠碾压他。”布莱尔闭上眼睛,“我刚进陆军部队的时候,因为是学生入伍再加上新兵的原因被人瞧不起,有些人仗着资历让我做很过分的事情,你知道,军营里黑暗得很。”

“很过分的事?”

“开始只是在睡觉的时候往我床上泼冷水、不准我上桌吃饭、踹我屁股......不过对这些我一点想反抗的欲望都没有,湿透的被子裹紧点也挺暖和,蹲角落里吃奶酪鸡蛋饼我也津津有味。”

“但是顺从却引起了他们欺凌加剧的结果,”布莱尔眼神阴暗,“在家信发放的那天,他们把我老家寄来的那封给烧了,信灰抖落在我面前的时候我还怂兮兮地附和他们笑。”

“后来我才知道那封信的内容,我那该死的老爹真的快死了,准确说我得知的时候他已经走了。”

“我自己是无所谓,不过我觉得应该为那个把我赶出家门的杀千刀父亲做些什么......据说他最后时刻还在喊我的名字。”

“带头撕信的家伙是部队里的格斗王,我应该在他手下撑不了十秒。”布莱尔说。

“那你下......下药了吗?”祁秋锐被害妄想症。

“很遗憾我那个时候的医药水平还不够能悄无声息地让他消失,”布莱尔低声说,“我用了两年的时间练习搏击,因为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会离开军队,我争分夺秒,甚至深夜里偷跑出来对着空气格斗,别人都以为我疯了。”

“每个人一生中都需要疯一次,为别人,为自己。”祁秋锐说。

“我本想准备得更久点,但他突然要被选拔到高级部队去了,等不及的我在欢送仪式上就向他发起了挑战,当着那些校尉与军士长的面,他不可能拒绝。”

“你把他揍趴下了吗?”

“当然,他的每一个动作都被我设想过无数次,并且准备了反击方案,”布莱尔面带骄傲,“想想这应该是我做过最冲动也最用心的事了。”

“的确。”祁秋锐想着布莱尔猥琐退让的性格。

“所以啊,”布莱尔睁开眼睛伸了懒腰向屋外走去,“用敌人的方法来对付敌人,才是最有效的,他狠,你比他更狠,他恶,你就比他更恶。”

“诶,那你怎么连几年前的那几个混混都对付不了。”祁秋锐疑惑问道,他的话让正进入情绪黯然离去的布莱尔瞬间抓狂,“我退伍二十几年啦!还能记得什么格斗方式!再说就现在的身子骨怎么跟你们年轻人比!一点都不懂尊老爱幼!”

墙上的挂钟指示着凌晨两点的时间,祁秋锐缓缓睁开眼睛,窗外雨声小了很多,这场大雨从里维斯围猎巴特莱的晚上开始断断续续,终于快到了结尾。

祁秋锐深呼吸几次,翻身下床,在百货大楼的折扣活动时买的T恤衫早就湿淋淋地被布莱尔扔在地上,祁秋锐想了想,轻声走到布莱尔的房间里,男人睡得很死,响着鼾声,连梦游都没有发生。

房间的衣柜里整齐地排列着当季的服装,颜色鲜艳的卫衣外套与订制西装、薄风衣占了大多数,彰显着布莱尔还不错的品味,祁秋锐移动着衣架,终于在大号衣物堆中翻出了一件英伦风黑色衬衣,衣领处用精致的金线刺绣着一小段西班牙文,应该是布莱尔年轻的时候用来把妹的拉风装备,套在祁秋锐一米七五的身上正好合适。

祁秋锐很认真地将扣子一粒粒扣上,整个过程严肃而专心,借着模糊的光线看向镜中的自己,干净利落的线条,手术后的脸有些苍白,却透着冷冽,习惯性缩着的肩膀在衬衣的支撑下也挺直起来,右手臂缠绕着的白色绷带从袖口微露出来,带着一股子邪气。

在衣柜上附上一张纸条:借一件衬衫,晚上与医药费一并补还。祁秋锐走进了夜里,像无路可退的亡命之徒。

这个凌晨他的身影出现在了南街的各个角落,从酒吧、赌场再到歌舞厅、温泉会馆甚至是路边的夜宵摊子。

在天边泛亮的时候,祁秋锐眼中带着倦意与兴奋停在了白色仓库前,受伤的右手握着一根路边捡起的铁棍,大力地砸在了紧闭的大门上。

“干活了,”祁秋锐不知是这个早上第几次深呼吸,“小的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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