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堂之内，每一个人都正襟危坐着，只是表情不同而已。
奄克孛剌自然是喜悦的，眼看着心头大患即将解决，那兴奋的神情自然全写在了脸上。
木龙承依旧愤愤的盯着詹义，他不喜欢看见自己的朋友受一点伤或者委屈，因为他其实早已将马地卓当作了朋友。
此时的气氛是相当尴尬的，似乎每一个人都处在了某种情绪的极端而又无法表达出来。
斗争有明的那自然就有暗的。
明的会流血，暗的更伤心。
詹义是个为官多年的人，他的父亲也是一样。他从小便习惯了一种叫做“斗争”的东西，他耳濡目染，看尽了人与人之间的斗争，这使他不得不变得心狠手辣，唯利是图。
天再高，自己的利益似乎被他摆在了比天还高的位置。
没有人说话，奄克孛剌嗅得出其中的怪异，他只希望轩辕由淼能开口来打破眼前的僵局。奄克孛剌笑道：“轩辕兄弟，你可否为大家说说这下一步的走向。”轩辕由淼似乎在思考着什么，一语惊醒，他忽然一回神，道：“先救百姓要紧。”詹义道：“我看这里的百姓都生龙活虎的，哪里需要救？”木龙承忽然道：“哼，大人只顾了结私怨，哪还顾得上哈密以外的事儿呢。”詹义道：“那看来木公子清楚的很了？”木龙承奋力压制住怒火，道：“不敢当，只不过就比你清楚那么一点点儿而已咯。”詹义冷笑不语，轩辕由淼道：“詹大人有所不知，除哈密意外，其余六个城卫皆已被邪教投毒，大部分百姓均有中毒的迹象。”詹义道：“关西这么大，这要怎么救？我锦衣卫大军已至，不如直接杀到西里乌斯城去，一举剿灭那邪教，回京复命这才是最重要的事。”轩辕由淼道：“如果锦衣卫在你眼中只是杀人工具的话，那么和邪教又有什么分别？”詹义道：“我只知效忠圣上，谨遵皇明，皇上只要求歼灭夺饷贼寇，没有说什么救助这些中毒的人。”轩辕由淼道：“我相信皇上一定会将百姓放在第一位，如果没有百姓，他又去做谁家的皇帝？”詹义心道，好啊，对皇上出言不敬，你就别怪我借题发挥了。他又道：“哼，简直放肆，竟敢对皇上不敬，当日你独闯紫禁城，已是杀头大罪，今日对皇上出言不敬实在大逆不道，待我他日禀明皇上将你处置了才行。”轩辕由淼听过只是一笑，他没有说话，他望了一眼木龙承，木龙承的脸色居然瞬间变得很开心和兴奋，他道：“我正好也有些事儿要禀报皇帝。”詹义道：“木公子是要替你义兄申冤么？”木龙承嘲讽道：“我义兄光明磊落未曾犯罪，没有犯罪就没有冤情，何必去申冤？”詹义道：“那你是有何事要说？”木龙承道：“七年前，山西巨贾赵家的灭门惨案凶手本已快落网，可又忽然失踪，至今下落不明，赵家全家至今尸骨未寒，这个冤情好像更大些吧，詹大人？”他说詹大人的时候语气似乎加重了些。这是绝对的质问。詹义的面色忽然变得铁青，先前的得意已经荡然无存，显然七年前的惨案身为锦衣卫的他曾协助了侦查，可关于凶手的失踪却好像与他有着莫大的关系，但这除了他自己，加上凶手，没有第三个人再会知道其中隐情。可木龙承怎么会突然说起这件往事，难道他知晓内情？可他怎么会知道。本想敲诈他人的詹义现在却反而被敲诈了，而他显得似乎更加可危。他故作镇定的道：“凶手当时已是身负重创，他逃了也没几天活头了，陈年之事......何必再拿出来深究。”木龙承道：“所以呀，你若不想我再提，那么我义兄的事儿，你一样不许提，一个字儿都没门儿。”詹义眼射寒光，只轻轻的“哼”了一声，又道：“你若想救人，可你也得要有解药呀。”木龙承对着轩辕由淼挑了挑眉毛，轩辕由淼忽然忍不住想笑，其实他更想谢谢他。轩辕由淼道：“解药早已在我手上。”詹义道：“哦？据我所知，都督今早才收到了来自六卫的消息，怎么轩辕兄弟就得到了解药，这未免太过巧合了吧。”轩辕由淼微笑着道：“只要可以救人，前因后果我并不需要过多的解释。”詹义欲要反驳，但这时李勋辅忽然开口，他是锦衣卫中最沉稳的一个人，平日里话并不多，但却总扮演着和事佬的角色。他道：“轩辕兄弟的话有理，杀人需要理由，而救人却不需要谁去过问的，同知大人当以百姓为重，关西百姓虽非我汉族，但百年来已与我中原百姓亲如手足，无论那一方遭难，我们都应当全力救助才是。”奄克孛剌道：“李大人所言甚是，我族泽沐天威圣恩，已与汉族无异，他日中原西北如有磨难，我关西七卫也必定竭尽所能解围。”轩辕由淼道：“都督过谦，保卫西北边陲，您已为中原百姓安慰尽职尽责了。”奄克孛剌道：“轩辕兄弟客气，皇恩浩荡，你我都是一家人。”轩辕由淼微笑着点点头表示同意。
如果天下人都一样了，那么哪里还找得到什么纷争，或什么异族？
詹义到：“解药就算有了，那要如何救？一座城卫军民至少有千人，你难道有几万颗解药不成？”轩辕由淼道;“我想你或许忘了邪教下毒的手段和地方了。”奄克孛剌忽然道;“詹大人贵人多忘事，邪教只将毒药投入六卫的水源之中，军民饮过之后自然中毒，而化解之法便是将那解药投入水源中，待军民再次饮过便可解毒，所以只需六颗解药便可。”詹义道：“如此......那差人送去不就结了么，何必再多费口舌。”轩辕由淼道：“事情如果真的如此简单，那也许六卫的军民就不会中毒。”詹义道：“哼，你怕有途中遇险？”轩辕由淼道：“正是。”詹义道：“你把三营的重兵招来难道就是为了去护药救人？”轩辕由淼道：“护药救人只是其中一步，大人只需从三营当中选出一小部分善于千里追凶的锦衣卫们分成六队，在与都督府上所派出的六队哈密精兵配合即可，快马加鞭，不出两日便可救万民于水火。”奄克孛剌也道：“不错，轩辕兄弟的计划定可以保证解药的安全送达，还请詹大人应允。”詹义道：“如果途中再遇邪教埋伏，我锦衣卫岂不是白白丧失了与那邪教对抗的一份力量？”轩辕由淼道;“大人，如果连区区的埋伏都解决不了的话，那锦衣卫又怎么敢自称是可以与邪教对抗的力量呢？”詹义略显激动的说了声“你！”，不过，他也再想不出什么话再来刁难轩辕由淼。这时，李勋辅道：“同知大人，下令吧，我去调人。”詹义自然不想再说话，他压低目光，右手抬起来做了一个“去”的手势，李勋辅会意，随即起身恭恭敬敬的向詹义一拱手，接着他又对在座的所有人一次行礼，这才离开了正堂。轩辕由淼道：“不知都督是否已经人手安排妥当？”奄克孛剌道：“轩辕兄弟放心，我已将我那精兵之中最为出色的一部分人挑了出来并由我那会说汉语的军官分成了六队在营房待命，一会儿自会有人带李大人前去会和，今日天黑以前必定可以出发。”詹义道：“那么到底何时才能直捣黄龙？”轩辕由淼道：“明日。”詹义惊道：“明日？你哪来的把握？”轩辕由淼道：“我的把握就算不是十分也有了九分，再加上这一分运气，我相信明日出发便是最好的时机。”詹义道：“我们这一来二去已经是大费周章，张扬的很了，你就不怕邪教再有什么诡计，给我们再来一个措手不及？”轩辕由淼道：“邪教其中三股势力已被我们制服，如今可以说是锐气骤减，元气大伤，而且他们自认为最精妙的计策如今看来也已经瓦解了一半，此时不攻，更待何时？”詹义道：“哼，既然如此，我们大可修正几日再去也不迟呀。”轩辕由淼望着詹义只是一笑，只见他从怀中掏出一个金黄缎子并绣着云龙纹样的小包裹来，并小心翼翼的打开，詹义看到拿包裹的一刹那已经震惊不已，此时，包裹已经被打开，呈现在众人眼前竟然是一张手谕。
天子的手谕。
奄克孛剌望着那鲜红的印子，已经猛地跪下，道：“吾皇万岁......”詹义的双眼直直的瞪着，摇着头，他道：“这......这不可能......你怎么？......”木龙承道：“你还别不信，赶紧行个礼吧，我就说都督老爷做官儿比你明白多了。”轩辕由淼道：“龙承莫要胡闹。”木龙承笑嘻嘻的“哦”了一声，便捂住了自己的嘴，他心想，这詹义是遭了“报应”了。詹义无奈，虽然无奈，但他怎么也不相信，他不相信皇上竟会另有手谕给轩辕由淼，而内容却是让他自由调配锦衣卫，并不只是那“朱，玄，白”三营的兵力，连他自己也在内，而且，落款还是如有违令者，当以违军法处置。詹义本以为，只有他一人有圣上的密旨可以调用关西的军队，可这样一来，轩辕由淼却成为了可以调配锦衣卫与关西兵力的人，他真的算错了，他本只想借轩辕由淼的手来帮自己成就一次，可没想到，棋高一着的人并不是轩辕由淼，是皇上，他本以为，在皇上心中下一个指挥使会是自己，可如今看来，他梦了一辈子的位置，依旧还是个梦，依旧远得很。
詹义面对那张手谕的时候是愤恨的，他虽然慢慢的跪下行了礼，可他的双拳握的是那么紧，所有人似乎都听到了那手指之间摩擦的响声，但他已没有选择。轩辕由淼小心的把手谕收好，他道：“我刚才的话并没有讲完，因为即便我们现在的情势占了上风，但邪教依旧在暗，我们在明。并且，西里乌斯城近几十年来虽然无人问津，但已被邪教与和外来势力改造成来一座看似破旧但却内有乾坤的堡垒了，想攻下来，就必须要有锦衣卫与哈密兵力的配合。”詹义道：“要怎么配合？”轩辕由淼道：“一个在明，一个在暗。”轩辕由淼忽然起身来带詹义身旁，在他身边耳语了一番，詹义听罢道：“这固然好，但是风险会不会有些大？我还是希望分开行动。”轩辕由淼道：“分开自然是要分开，但哈密的队伍里必须要有这一招来以防万一，西里乌斯城中的究竟我们并不是最清楚的。”詹义道;“你已可以号令锦衣卫，我哪里还敢不从。”轩辕由淼望见了詹义说话时双目中所放出的如刀冷光，他微笑着道：“詹大人，决战在即，有些事儿.....来日方长，而我也只不过是个游方散人而已，愿你已大局为重。”詹义冷笑道：“好一个游方散人，孰轻孰重，我心里自然明白。”轩辕由淼道：“那最好，多谢。”奄克孛剌道：“不知轩辕兄弟下一步的计划是？”轩辕由淼道：“明日直奔西里乌斯城，还关西太平，都督在此等我们的消息便可。”奄克孛剌双目忽然露出坚定无比的光芒，他道：“我亦愿为此尽绵薄之力。”轩辕由淼道:“都督已为关西做过太多了，从您少年开始......剩下的就交给我们吧。”木龙承笑着道：“是呀，都督老爷你就等着给我们庆功吧，到时多弄些美酒好肉来。”
夜。屋檐上，星空下。
轩辕由淼一个人在他寝房房顶喝着酒。
其实他向来不喜欢喝酒，也不敢喝酒。酒在他看来是一种毒药，一种麻醉人身心的毒药。
今夜，他却喝了。因为他感到前所未有的紧张，他的心跳的很快。
这时来看，也许没有什么武功是可以抑制人的紧张的，如果做一个没有武功，没有心事的寻常人，也许他就不会紧张了，但他不能去做那样一个平凡的人。
千丝万缕，他甚至怪过自己，何必要执着于此？
酒似乎并没有让他感到一丝放松，他的心仿佛跳得更快了。
天空比昨夜更加清新，星星不停地眨着眼，月光也比往常温和了太多，可今夜的月亮并不圆满，但离十五也没有多少日子了，他相信会圆的。
他想着，接着又举起了夜光杯饮下一口葡萄酒。甜中带苦，如诗如人。
他从没喝醉过，因为他从不喝太多的酒，但他却想醉一次看看。
生命是自己的，但却又是别人的，我们被命运操控着，从生到死，世上没有任何一样东西可以打破这规律。
风掠过了轩辕由淼的发丝，带着温度，今夜的风都比昨夜要暖，他闭上了眼睛，静静的感受着这决战前的宁静。
城内依旧是灯火阑珊，哈密的百姓也许还不知道，自己是多么的庆幸，死神与他们失之交臂，但现在，日子还是平稳的过，安心的活。寻常人过日子最终的目的不就是求一个平安吗？当然，不寻常的人也祈求平安，但他们也只能在心中默默祈祷。他们很多时候没有同伴去诉说。英雄或许该是如此的。
“心烦吗？”木龙承不知何时已经笑嘻嘻的站在了轩辕由淼的身旁。轩辕由淼笑着道：“看到你我便好了一大半。”木龙承忽然从怀中掏出一个杯子来，自己给自己填满了一杯葡萄酒，一屁股做到了轩辕由淼边，一口喝下了杯中的酒，道：“好喝。”他抹了把嘴，又倒了一杯。轩辕由淼道：“马大哥怎么样了？”木龙承道：“你那些内力本就能让他活蹦乱跳的，加上我的药，他现在已经安然睡下了。”轩辕由淼道：“很好。”接着只见轩辕由淼又望着那星空，叹息道：“时间很快。”木龙承刚要喝下那杯酒，却被轩辕由淼的话打断，他看了轩辕由淼一眼，接着又是一口气喝下了一杯，他放下杯子，道：“我觉得很慢。”轩辕由淼道：“你心如止水，我心如大江。”木龙承摇着头道：“不，我若心如止水，我或许就不会去感叹时间的快慢了。”轩辕由淼笑了笑，道：“我们还太年轻。”木龙承道：“但我们却做着很多一样年轻的人绝对做不到的事。”轩辕由淼道：“你说得对。”轩辕由淼也忽然饮下一杯。木龙承道：“雩哥，你是个英雄。”轩辕由淼望着远方。
城里的灯光忽明忽暗，他似乎听到了一户人家的孩子们的打闹声。
他道：“我并不是。”木龙承道：“你已经做了太多称得上英雄的事了。”轩辕由淼叹息道：“英雄虽然可以被万人簇拥敬仰，但他的心却是比谁都要孤独的。但一个人无法忍受这份孤独的时候，他或许便不想去做英雄了。所谓英雄，来也霎那，去也霎那。”木龙承道：“那又如何呢？”轩辕由淼道：“我不想变的孤独。”木龙承的笑容不见了，他很少会变得如此严肃，他道：“我这个兄弟不是从来都没有离开过你么。’轩辕由淼拍了拍他的肩膀，笑着看着他。他回想起了小时候，一样是两个人，在房顶，不过喝的却不是酒，那时候的月亮却比现在圆。
这种惺惺相惜是从儿时便有的，尽管二人十多年未见，但手足之情，金兰之意依然如初。
轩辕由淼道：“所以我不孤独，我也不是英雄。”木龙承已将两人的酒杯填满，他笑着道：“喝酒吧。”轩辕由淼道：“你不怕醉？”木龙承道：“在家时，爹从不让我多喝，难得没有人管我，你也不许管我。”回忆，两个人的父亲都是严厉的，只不过一个在脸上，一个在心里，木龙承的父亲是前者。轩辕由淼举起酒杯，道：“劝君更尽一杯酒......”“诶，下一句好像不太吉利。”木龙承抢着道。轩辕由淼道：“但我想说的却是，西出阳关有故人。如果不是发生了这样的事，你我兄弟或许这辈子都不可能再相见了呢。”木龙承道：“只要活着就可以相见，来。”
二人碰杯，一饮而尽。
有个朋友在是多么的好。世恶道险，处处藏锋，又有谁能无敌到身边有真友人呢？
星辰在高处，但他们却不孤独，他们始终有同伴陪他们一同闪耀在这瀚海的星空，从天地初开时便是如此。人可以独活，但久了也会渴望同伴。
孤单不是与生俱来的，英雄也不是。但成为英雄的人却是孤独的，身不由己的。
谁愿做英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