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烨为什么不会死?
为什么?
我能想到的理由,就只有醉心功名利禄,想要长长久久享受荣华富贵。
但是,简烨的话,不至于吧?
我不知道。
“对,我也不会死。”
所以,我可以永远陪着你。
而陵言,他不行。
我叫简烨。是个幼年丧亲的孤儿。
我能在应家的屠门中活下来,已是至幸,本不敢奢求此生还能有什么大的作为的,直到。
第一次见到莞尔,是在应家的大宅子里。
那天简家剩下的几个好心肠的嬷嬷怕我和舒妹饿死在家里,带着我们来到应家,求应爷给点儿银两。我们跪在应爷的大堂子里,等着应爷出来。
我以为应爷是个壮实的汉子,毕竟是个赫赫有名的剑客,形象总该是,至少英俊潇洒的吧。但是我错了。
应爷年纪不大,头发却几近花白。不是苍老,也不是憔悴,却让人感觉到他的疲惫不堪。他听嬷嬷说完时那副难以置信的表情,扶起我和舒妹时颤抖的双手,我听到他在说,“我真的做错了好多。”
我并不知道他什么意思,但是我知道,应爷会救我们,我们可以好好生活下去的。
应爷在感到不可思议的那一秒钟之后,立刻幡然醒悟般急急地催促家仆:“快,领进屋里来。”
嬷嬷推着我,叫我快些走。
我不知道为什么他们如此着急。
我拉着舒妹,顺着大人的命令踉踉跄跄的往前走。
我听到嘤嘤的哭声。
我们在廊道里走出了不老远,我转过头往回看。
一个小姑娘,趴在一个小男孩背上小声的哭着,她的膝头红红的,有些脏,看来是摔倒了。
“哥哥!哥哥!陵言把我弄摔了哥哥…”
“我没有!不是我!”
他们从廊道尽头一闪而过,那个瞬间,在此后的很多年间,像慢镜头一样,放映了好多好多遍。
小女孩身上零零碎碎的挂饰,飘摇的衣带,精致的发髻,成了我难以忘记的回忆。
她是谁?
他又是谁?
此后的日子,就很难熬了。
我每天都想要到应家来,每天都想要看到那个小姑娘。我也很奇怪,论长相,那个小姑娘并不出众,不想我妹妹。简舒不用过多的修饰,就像公主一般气质。况且,我根本没有能力让她修饰自己。我,什么都没有。
我是个靠他人养活的废物。
对啊,我连养活自己的能力都没有,我怎么配拥有那么好的小姑娘。我想起了背着他的小男孩。我想起了他精致的衣服,干净的脸和手,还有他腰间好看的玉佩。那是身份,那是财富,那是有权利做选择和拒绝的象征。
而我,我什么都没有。我没有权利选择生活,也没有权利拒绝不公。
我叫简烨。
在一个不过黄口小儿的年纪,我就深深体悟到,只有靠自己,才能改变命运的能力。
我能做什么?
我求应爷传我剑法。然而应爷笑笑,“应家剑法不外传,授你其他剑术可以,不过你还是要靠自己摸索。”
也许是冷静下来之后良心发现了,觉得亏欠我们,应爷授我剑法十分用心。而我,信念所在,自然是学的十分用心。
等到我觉得剑术已成,我的莞尔已经落成了亭亭玉立的姑娘了。
可是,她很快就要没有父亲了。
就在这个时候,我从简家的老宅子里,找到了好东西。
二爹那些不能说的秘密,并没有在迎亲府里化作一搓灰,那些秘密,留在了简家老宅里的书架上。
若不是想着老宅子也是很大一块地皮,我也不愿意再回到那个地方。原来的声色犬马的生活,一去不复返了。
而二爹在书架上的本子里留下的关于秘术的话,却没日没夜的撩动着我的心思。
学吧,学了就可以解开莞尔的桃花结了。
学吧,学了就可以不怕任何人伤害我和妹妹了。
学吧,那时候,我的剑法,就绝不是简单的剑法了。
学吧。
秘术,伤的是脑子和心智。
控制不住自己的人,最好的结局就是灰飞烟灭。
我上山了。
简家大宅子后面,是方圆几千里最高的山。我没有到山顶,因为在半山腰上,我找到了我想要的地方。
清灵寺。
习灵人是个年轻的女子。
我叩开门扉的那一刻,她就能清清楚楚的说出我的来路和目的。我的身份我的家世我的一切,她都了如指掌。我害怕了,我怕的是我对她一无所知,她却了解我如千载老友。
如同几年之后的我和应莞尔。
她怕我,大概也是如此。
习灵人带我修秘术。当然,是有代价的。
而她说出的代价,那一瞬间我根本不敢相信。
她说:“替我下一趟阴曹地府,帮我请一趟我的老友,请她再借我五百年的命。”
开什么玩笑?!
谁给你借命我且不理论,我这去一趟阴曹地府还能回来吗?我是习灵没错,我下蛊没错,但是我并不是鬼更不是神,我怎么可能…
“那你想成为神一样的人吗?”她听到了我心里的话。
“什么叫神一样的人?”
“永生。”
“像你一样?”
“对,”她笑了,“像我一样。”
我最终还是没有答应。
七月半的晚上,她在寺里作法,请来了两个我从来没有见过的人,不对,他们不是人。
但是一般人都认识他们,把他们叫做,黑白无常。
无常领我下去了,风沙扬起三尺厚,什么都看不清。我落地时,已然是见不着光的地方了。
关于阎王殿和忘川河的情景,我并不愿多讲,因为,不久之后,你们就会看到了。
我要说的,是我和阎王的交易。
阎王,大名阎生。明明每天翻着生死簿和死人打交道,却偏偏要取个生字作名。也许所有人都以为,阎王是个如牛头马面一般面目可憎出场自带死神BGM的怪兽形象,其实这根本就是主观思想作祟。我亲眼见过之后我必须要承认,阎生,比长大之后的我还要好看。
下殿之前,除了考虑到习灵人的条件,我还是有私心的。
我要求查阎生的生死簿,我要看应莞尔的死期。
“你还好意思来看她的死期?”
吓得我一愣。
“你希望是多久?”
好问题。我被问住了。
“不说话?”
“我不知道。”
“怎么会不知道。”
“我不想要她死。”
“你应该知道,她是不会死的。”
…
那我应该做什么。
从十六岁之后,她就永远是那个小姑娘了,没有成长也没有衰老。而我呢,八年十载,终有身衰体弱的一天。
“怎么又不说话?”
“不知道说什么。”
“有情结?”
“恩。”
“和孟祯聊,去吧。”
孟祯。
被大家熟知的名字是,孟婆。
奈何桥边看武侠小说的奇女子,婀娜多姿,风情万种。最后两个评论是阎生说的。不是我。
哦,忘了说,孟祯和阎生,相处了很多很多年的欢喜冤家。每天就围绕生死与爱情等此类哲学问题展开深刻讨论,最后一般以孟祯撕书扔进忘川河愤怒的叫阎生捡回来告终。
每天如此。尽管阎生每天要守在阎罗殿孟祯要守在奈何桥,他们还是能找出各种理由约到忘川河畔,看彼岸花。
如果没有十八殿,也许阴曹地府并不是个可怕的地方。
而我,就是来替习灵人走完十八殿的。
十八殿其实就是十八种刑法。死后的每一个人,都要到这里来。走过十八殿,就可以划着船,到彼岸了。
人生而有罪,所以,十八殿,是亡灵必过之处。
而想要借命的人,一百年,过一次,给孟祯阎生塞点儿银子,就再活一百年,当然能见到他们俩的已经不是普通人,大部分那关系已经熟络到不需要过十八殿就可以从孟祯的口袋里拿到那一百年的地步。
之后我才知道,其实习灵人早也不用到十八殿受那份极刑,要我来,不过是另有谋算。
“你看起来年龄不大,怎么这么老成?”孟祯划着船,动作很优雅。
这个问题要怎么回答。
“不说话?”沉默了一阵,孟祯嗤嗤一笑。
“呃,不知道怎么说。”尴尬症要犯了。
“应莞尔死了你会难过吗?”
我惊愕的抬起头。
“哦你别怕,我不是那个意思,”孟祯意识到我误会了什么,“我的意思是,你很在意她的生死吗?”
我想我是在意的,于是我点点头。
“为什么呢?”孟祯歪着脑袋问我,“你们原本是仇家,就算应爷支持你们生活,你们应该也从无交际吧。”
从无交际。
我想起了廊道尽头的那个瞬间。
一个瞬间,何足以打动一个人。
一个瞬间,何足以成为一个人念念不忘的心结。
然而她就成了。
我也无可奈何。
“你要陪她,还是给她解掉咒语?”孟祯很感兴趣的样子。
“我不知道。”好像我从来到这里,做的最多的就是沉默,和回答不知道。
“不必着急做决定,”孟祯笑了,“你们,还来日方长。”
“什么?”
我最后还是走完了十八殿,尽管第一层我就以为自己要死了。但是后来我知道了,这里,没有死不死的,连我,也不过只是个魂魄。
在我离开之前,孟祯告诉我,如果想要陪着莞尔,就要再走一次。我抖了下,我承认,我还是有些害怕的。那些油锅真的很烫,刀子扎过身体也真的很疼,我真的不想再走一次了。
那么陪不陪,再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