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应莞尔,我哥叫应抿然。
咱俩的名字后边都是笑,这是父亲的意思。但自父亲这一病不起,咱俩就谁也笑不出了。
父亲几个月前身子突然就弱了,头一回是吐血,没几天就拿不住剑了。再几月,如今已是奄奄一息。我和我哥跑遍了青镇,请遍了所有的郎中名医,却没有人能把父亲的病说个所以然。
眼见父亲就不行了。
“别折腾了,”父亲拽住又要出门找郎中的哥哥,“没用的。”
“怎么没用,爹你得再试试,”我从铜盆里捞起热毛巾拧干,“您要有一丁点儿好转,咱们也有个盼头啊。”
可是爹摇头。
“抿儿,”爹要哥坐到他的床边上来,“床衬下边有个什物,你给拿来。”
哥哥明显是不明觉厉的,但还是依着父亲的话在床衬里摸索。我惊恐的看着哥的手在床衬里移动,唯恐他摸出个毒蝎蜘蛛。谁让爹以前那么不靠谱,我就曾在爹的指挥下,从后院里挖出个土地精。
然而并没有什么蛇蝎鬼怪,哥哥的手里躺着一条大红结子。
我隐隐觉得,爹怕是对我们隐瞒了什么。
“抿儿,可认得这是条什么结子啊?”爹已然是气息不匀了,喘气声让人紧张。
哥哥皱着眉头,转手把结子递给了我:“女孩子家的东西,儿子不认得,兴许妹妹认得。”
繁复的二股线拧的细致紧凑,盘曲的花绳缀在结面儿上栩栩如生,花盘下的白玉通透温润,隐隐的透着花隐。这个结子,定出自高人之手。
我把结子捧还给爹:“哥哥可真猜对了,这个东西我还真认得,花盘锦线,红桃缀玉,桃花结是也。”罢了便得意地冲哥哥一挑眉,不要在意他的一脸无奈,他只是太佩服我了而已。
爹没接结子,反倒厉声问我:“那你可知为何是大红的细线?!”严厉的目光瞪着我洋洋得意的姿态。
我听得一愣。是啊,哪有拿大红绳制桃花结的?都是浅浅的粉绳,溺满了豆蔻的少女心。这姑娘也太心急了吧,莫不是想起了洞房里的大红囍字拿错了绳?
看我被父亲的一声喝给唬呆了,哥哥一步跪在爹的榻前:“爹你莫要生气,妹妹愚拙,不了解爹的意思,还请爹爹明言。”
我是很感激哥哥出手解围的,这跪在地下替我说话的场景让我几乎想高歌一曲“我的好哥哥”。诶?等等,你丫的说谁愚拙?!
爹缓了缓神色,示意我把哥哥扶起来。
“没有要责怪莞尔的意思,”爹直了直身子想坐起来,“只是一个姑娘家,还是要矜持些的好,而且,”爹拉住我的手,“这件事情,要认真的听我讲。”
果然,真的有什么事非要拖到无力回天了,才肯告诉我们吗。
“莞尔可还记得娘亲?”
“是。”我怔怔的回答。我生之日即是我娘亲去世之日,从此寿面上都像是撒着一层纸钱灰,从来都让我难以下咽。从来没见面的娘亲,梦里都不曾问候我。
我是应景天,应氏剑法第十三代传人。
今天,我的小师妹嫤媛没有来练晨功。我在院门外等了她许久,等来了她家的门童。那小门童跑的跌跌撞撞,哭得鼻涕眼泪糊了一脸。他一头撞进我的衣裳,抽噎着说,家里要小姐要嫁给简家大公子,小姐不肯,这会儿正要被捆起来送上花轿呢。小姐偷偷叫我来,叫我来请你救她。
嫤媛要被嫁给简家?!我要去救她。
不,我不能去救她。
我救了她又能怎样?她也不能嫁给我,我只是个剑客,不做杀手。以简家的实力,嫤媛她享受富贵也是自然的。她,她不肯嫁,不过是过不去心里的坎儿罢了,或许嫁过去,再过些日子,她就接受了呢。
简家人再怎么薄情寡义,再怎么唯利是图,不会亏待嫤媛的。
毕竟,毕竟,唉。
走啊。小门童拽着我不松手。林中有群鸟惊起,我听见达达的马蹄。
嫤媛的花轿还是从我门前经过的。前月我到嫤府提亲,就料到了这一出。简家人果然是财大气粗,这些我一个剑客世家确乎是比不了的。
顺着花轿的帘缝,我瞥见嫤媛。反捆着双手,红布缠着嘴。身着华服,哭得梨花带雨。她看见了我,就那么一瞬间,我觉得,不能忍了。
花轿走远了,我抄小道上了山,穿过林子,奔着简府去。
我有个老友,隔壁的陵公子。陵家从商,也制剑。我手里这把剑,是陵家老太爷送我的加冠礼。我凭着这把价值不菲的剑,我要血洗简府。我杀了迎亲府里的所有人。
我以为,杀了简家人,就太平了。
可是简家的新郎官儿,瞪着眼睛不咽气。
“你可以舍命夺爱,我亦可以。”
我不明白他在说什么,我慌慌忙忙带着嫤媛躲进了深山,找我娘亲。娘亲说:“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事已至此,好好过日子便是。”娘亲在深山习灵多年,飘飘然一股仙气。我带着嫤媛,就在这里安家。
直到成亲那天。成亲那天,我们洞房门口,赫然挂着一个大红的结子。
娘亲说,这是简家的诅咒。
“应景天不得成亲成亲不得生女生女克尽应母成亲不得生子生子加冠克尽应父应家子女不得成亲双亡不相送而子女长生劫数无尽”
也就是说,我克死了我娘亲。
而我哥,马上就要准备加冠了,也快要克死爹了。
我哥没有说话,几乎是一瞬间,他就转头而去。我拉他,他甩开了我的手,我叫他,他不应也不回头,一袭黑衣,融进了无边的夜色里。我望着气若游丝的爹,我选择留下来。这个曾经血气方刚的男人,时日不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