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过散伙饭,这个校园就不在有什么留恋,我们有一万个留下来的理由,却少了一个留下来的身份。
往日里欢腾的校园,而今看来总是充斥着一种冷清,喧闹的只是大家拖着行李箱留下的吱吱嘎嘎的响声。
在寝室里一直扮演着打酱油身份的老大哥李响,也要离开他生活了四年的欢乐乡,重返农村,不敢想象他的未来是脸朝黄土背朝天,还是一亩地,三头牛,老婆孩子热炕头。
离别的前一晚,一直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李响,终于走出了网吧,回到了久违的寝室,与大家告别。这是我们与李响相处为数不多的时光。
老大哥为人很粗狂,刷牙洗脸几乎与他无关,考试挂不挂科也随性而为。
他说,他是老家哪里近三十年来走出的唯一的一个大学生,他是全村的骄傲。
在初入大学的李响眼里,城市的生活太美妙了,白天车水马龙,晚上灯红酒绿,还有触手可及的网吧,那里简直是人间的天堂。四年的时光,他几乎都在那里度过。
他说,网吧夜间消费最划算,上一夜网早晨六七点钟下线,回寝室睡觉,几乎一近走廊,李响就开始脱衣服,一直到寝室,他已经一丝不挂,直接上床裸睡,放荡不羁的生活,率性而粗狂,颇有刘伶天地做我衣裤般的轻狂。
一周刮一次胡子,半年理一次发已经是他的底线了。
网吧,睡觉,打零工是他大学生活的全部。
四年的光阴非但没有换来一纸文凭,老大哥也丢失了生存的技能,大学生这个称呼似乎已经与他格格不入,只是远在千里之外的父母竟浑然不知。
直到校办的学生肄业通知下发,千里之外的双亲才如梦惊醒,他们的骄傲啊,破灭了,一生好强、要面子的老父亲竟一病不起。
老大哥不知如何面对双亲,以及自己渺茫的未来。
一个没有学位,没有毕业证的人,一个与社会脱轨太久的人没有一家企业愿意接纳。
情到深处,酒意正酣。
“大哥,来我公司上班吧!”
姚凯也马上帮腔,“对啊,大哥,去刘睿那,反正他公司现在正在招人。”
大哥摆了摆手,“算了,不去给你们丢人了。”
说完,大哥一个人走出了寝室,走向了黑暗,深夜,他渴望光明,却害怕朝阳,他不知道明天会怎样。
公寓里熄灭了灯光,兄弟间的谈话却还在继续。
“堃儿,堃儿,你在大哥的老家那边有关系吗,能帮大哥找份工作吗?”
“不清楚,我问问吧。”
姚凯:“刘睿,你家里在那边没有生意吗,你的路子应该比堃儿广吧!”
“对啊,我问问。”
曹堃:“睡吧,明天早点起,我们送大哥回家。”
“好!”
第二天,清晨,拉行李箱的声音,再次如约响起,吱吱嘎嘎。
大哥虽然在城市生活了四年,却没有买一个行李箱,依旧是一个蛇皮袋,收拾收拾,扛起行囊,就要去远方。
“兄弟们,撤了!”大哥说的很轻松,可眼睛里却流出了泪花,那样一个不修边幅的粗狂男人的泪,我不知道那是如何的情到深处。
秋铎高喊了一句,“大哥,我们送你!”
大哥背对着我们,挥了挥手,“送君千里,终有一别!”
“大哥,那我们就送你千里!”
为了节约开支,大哥买了最便宜的火车票,那种出现在上世纪的绿皮车,晃晃悠悠的坐了四十多个小时,下车后,又绕过这九曲十八弯,我们终于来到了大哥的老家,广西南宁的一个小村落。
望着这里,我终于明白了大哥所说的“夜不闭户,路不拾遗”是为什么了,因为这里除了贫穷以外,早已身无长物了。
石头和红泥巴构筑的房屋和围墙,置于闹市,自是大隐隐于市的超然物外之情,可是在这里,家家户户如是,也使得姚凯体会了一把有钱花不出去的烦恼。
大哥见到双亲,长跪不起,而他的父母也丝毫没有扶起他的意思。
村里的人说,这是当地的一种传统,对于经年不回家的游子,必须接受一顿鞭打的惩罚,但是家家户户都是走个过场,并没有真的下狠手的。
但是大哥的父亲李大叔就不同了,大哥赤裸着上身,他这一鞭子下去,已经皮开肉绽,却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我们知道,他不是怪大哥四年没回家,而是恨铁不成钢。
我刚要出手阻止,却别当地的一位老者拦住,“小娃娃,莫要多管闲事,这是人家的家事,狗娃子今天就是被打死,也是他该领的惩罚!”
老大哥的母亲实在看不下去了,此时的李响,后背已经血肉模糊。她趴在了大哥身上,为大哥当了一鞭子,李大叔也因此气得晕倒在地上。
一下午的时光过去,李大叔也醒了过来。大哥却一直长跪不起。
深夜,李叔披了件衣服走了出来,手里还端了一碗自家酿的酒,让人大跌眼镜的是,这酒不是用来喝的。
只见李叔哗啦的一声,便将酒泼在了李响血肉模糊的背上,看到此景的几个人,无不有一种揪心的疼痛。
李响却一声未吭,咬牙挺了过来,只是额头上豆大的汗珠不断地滴落在脸上。
李叔终于开口了,“行了,起来吧,福你也享了,罪也遭了,扯平了。”
听到这,我们刚要扶起大哥,他却一下子瘫坐在了地上。
“爸,我错了!”
李叔没接茬,闷头走了进去。
第二天的清晨,雄鸡一唱天下白。
依山而建的小村落,空气很清新,我们却无暇享受。
大哥说的不错,送君千里终须一别,我们该走了。
大哥没出来送我们,只是拖李婶送我们一人一把竹笛,说那是大哥连夜打造的。
又是这九曲十八弯,和来时不同,这一次,是李叔赶牛车送我们。
走在半路,我们听到了大哥撕心裂肺的喊声。
回程的这一路,我们几个都陷入了沉思。
回到江城,我接到了集团秘书处的回信,集团的南宁办事处已经帮大哥安排好了工作。
看到短信,大家都稍有慰藉。
同样是四年的时光,大哥的处境和大家竟决然不同,可能,初入大学时,他也曾壮志凌云,只是时光打磨了他的菱角,消磨了他的斗志,最终大哥倒在了属于他自己的温柔乡。只是黄粱梦不远,终归一梦是虚幻,纸醉金迷处处有,谁能终生缥缈中。
千里送君别,望君好前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