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日,一条大汉背背一把大号长刀,旁若无人地进了陵县。老百姓带把小刀都算作凶器,捕役们见到长刀当然要管。几个捕役来拦大汉,其中一个还是滚刀肉的徒弟,一拳能把砖头打碎,平日里打百姓那是相当厉害。几个人拦住去路,还没等问话,那大汉脚步不停,已抽刀在手,一刀一个就把这几个捕役都砍死了,然后直奔柳家,指名点姓找柳大公子。
斜眼儿带人出来,就跟那大汉动了手。结果斜眼儿几个回合就被大汉砍伤,吓得他掉头逃进柳家,紧闭角门。手下的混混有几个被关在门外,拍了几下门,就被大汉砍倒。再任由大汉叫骂,谁也不敢吭声。末了大汉留下话来,他绰号劈山虎,跟世外高人学武二十年,他的结义兄弟在前几日的打斗中被杀,除非林、柳两家给他千两黄金,不然要把陵县杀个鸡犬不留。当晚,劈山虎血洗陵县的两家赌档和两家妓院,杀人数十,抢走许多金银。
陵县一下开了锅,买卖店铺都不敢再开张,人们白天在街上行走都是小心翼翼,夜里家家户户连油灯都不敢点,把小孩子的嘴都堵起来,生怕引来杀身大祸。县令召集了捕役混混等一百多人搜捕捉拿,并亲自到南郡玄天观求援。玄天观老住持关真人快八十岁了,身体有恙,他的大徒弟派了十个道士出来。这一百多人在附近的山林里转了两天两夜,毫无收获,回来的时候一点人数,却少了小道士。这下事情闹大了,道士都是有品级的,可不比平民百姓。县令慌忙上报南郡郡守,郡守立即上报荆州刺史,刺史马上命令副将陆元率领五百名荆州驻军赶来。
就在兵马调动之际,陵县柳家林家又遭袭击,尽管两府都豢养了大批打手和恶犬,仍然挡不住劈山虎,又被杀了十几个,还掳走了柳大公子的一个小妾。
副将陆元率领荆州驻军赶到后,命令军卒城内安营,自己则住入妓院,十几天之后,才在众官员的一再催促下命令手下人带兵和陵县召集的人众一起搜山。但是谁心里都清楚,这陵县周遭山连山岭连岭,里面的大树遮天蔽日,光都照不进去,没有树的地方,野草都一人来高,这一千来人要想搜个人无疑于大海捞针。搜了十来天,不见劈山虎踪迹,只发现了小道士和那个小妾赤条条的尸体,两人身上的肉已没了大半,心也被挖出,这劈山虎居然是靠吃人活着。
搜山时,这些官兵只能吃到干粮和咸菜,爬一天山路累得要死,晚上只能睡在山上,受着蚊虫毒蛇叮咬,全都满腹抱怨。勉强搜了这十来天,也不等当官的发话,丢下陵县的人,就跑回陵县。陵县的人一看官兵都跑了,也是一哄而散。
军队在陵县驻扎了三个月,劈山虎再未现身,陵县的老百姓却被随军而来的各种捐赋搜刮得苦不堪言,富户们花费了比被劈山虎抢走多百倍的金银,还得隔几天就给陆元换两个女人,每日山珍海味让他吃着,也实在是吃不消了,都到县令那诉苦。于是,陵县县令宣称劈山虎已经畏罪潜逃,悬赏白银百两缉拿,然后报请荆州刺史撤军。刺史下令撤军,陆元极不情愿,硬要了一千两银子,骂骂咧咧地带兵走了,陵县渐渐恢复如常。
劈山虎这一闹腾,牛二躲了起来,没法再来找马家的麻烦,当然也没人出来买干果了,秦大和马五整天就是呆在家里。秦大每天看书,可马五却实在呆不住。这天,马五拉秦大买了一坛老酒,到城外的乱葬岗来看七猴,顺便散心。哥俩儿在七猴的坟前一坐,给坟前倒了碗酒,就象当初在破庙中一样海阔天空地聊天,不过哥俩儿都不提牛二,都知道无论官私黑白都只有挨揍的份儿。他俩边聊边喝,借酒消愁,结果都喝了酩酊大醉,被暖暖的日头一晒,往后一倒就开睡。等哥俩儿被夜风吹醒,天都大黑了,哥俩儿冻得发抖,把剩下的酒都喝了,带着醉意摇摇晃晃地往回走。
走到陵县的大街上,突然听到哭爹喊娘声一片,妓院赌档那边跑出一群人,劈山虎正随后追砍。马五和秦大一见撒腿就跑,背后的人一个接一个被砍到,哥俩儿慌不择路一头钻进了铁匠铺。
铁匠铺没有门,用木板和布帘遮挡,哥俩儿扒开一条缝,钻了进去。郑铁匠正在最里面的床上正翻来覆去地说梦话:“杀……杀……杀……”哥俩儿跳上床猛摇醒他,“救命啊!劈山虎来啦!”郑铁匠惊醒,抄起床边一杆铁枪,空中一抖,人也在床上站了起来。
劈山虎追到铁匠铺前,刷刷两刀劈开遮挡物,与郑铁匠对峙,马五和秦大不管抓到什么都拼命砸向门外。铁匠铺内狭窄,劈山虎略一犹豫,转身离去。
等了好久,确定劈山虎已经远去,三个人这才坐下。郑铁匠自语道:“他若只为寻贪官污吏报仇,就与我无关。如此殃及无辜,我便饶他不得!”看着二小想了想,又道:“我一个人打不了他,你俩来助我!”
县令再向荆州刺史求援,荆州驻军却迟迟不动。眼睁睁看着劈山虎不分白昼,频繁出入陵县,见人便杀。
郑铁匠打造了两块表面镶有寸长铁刺的藤牌,又给自己打制了一杆两人来长的大铁枪,枪头上加了一个倒钩,然后带领二小整日习练。三天后,三个人带足干粮出城,开始在深山中转悠,在山里转了十来天,发现了一处破土屋。这破土屋只剩四面土墙,屋顶早没了,抬头就能看到天,过去应该是有人在这里歇脚过,为了挡风用土石堆砌住了窗子,在屋内竟然有一堆新近燃过的灰烬。
两天后的子夜,夜风远远吹来了人声。
昏暗的星光下,先进来了一个女人,高大的劈山虎跟着进来,那女人宽衣解带之后被劈山虎扑倒在地。女人含糊地说着“帮我报仇”,很快便只能娇喘。
郑铁匠轻轻一碰秦大和马五,三个人慢慢起身,向前逼近。他们刚一动,劈山虎就发觉了,赶忙系腰带,起身抽刀。
“上!”
二小手持藤牌,向前急冲,劈山虎抽刀猛劈藤牌,他的刀刚举起来,两面藤牌之间一枪疾刺他的面门。劈山虎侧头避过枪尖,左手一把抓住了枪身,右手钢刀已经劈在一面藤牌上,把秦大连人带牌砍倒。同时,飞起左脚踢中另一面藤牌,踢得马五倒退出五、六步远。
劈山虎这一脚正踢中了铁刺,一阵钻心地刺痛,心知不妙,左手借郑铁匠夺枪的力道向外一甩,转身跑出几步,纵身一跃双手搭上墙头,正要翻身跃过,小腿却被郑铁匠的钩镰枪勾住,两下一角力,郑铁匠勾下了一大块肉,劈山虎则把这面土墙整个压塌。
郑铁匠拖着瘸腿赶上前再刺,劈山虎趴在地上,回手一把沙土正打在郑铁匠脸上。郑铁匠迷了双眼,急忙后退,秦大和马五两面藤牌重新挡在他身前。
劈山虎就地一滚,顺着山坡滚出五、六丈远,站起身就想往草丛中钻,可刚迈出一步,腿上伤口一阵剧痛,痛叫一声,又摔倒了。
“别过去!”
郑铁匠三人在两丈开外站住,在刺骨的夜风中等了约一刻钟,劈山虎一动未动。无光的夜色中,他长大的身躯活像一只漆黑的怪兽,静静地伏在那里等待猎物靠近。秦大和马五又冷又累,把藤牌立在地上,三个人蹲在藤牌后。郑铁匠道:“千万别过去!咱们宁可等一夜,等他的血流干!”话音刚落,劈山虎甩手掷出长刀,秦大和马五拼命抵住藤牌,那长刀从秦大的藤牌的缝隙中刺入半截,将秦大的腋下割了一道伤口,已经看到了白森森的肋骨。郑铁匠慌忙脱下外衣裹住秦大的伤口,然后和马五一前一后逼近劈山虎。劈山虎背靠着树干坐着,骂了句“****你们祖宗”,就被一枪刺穿了胸膛。秦大也陷入了昏迷。
当秦大醒来,已经是几天之后了。再见到马五,他居然穿了一身差衣,胸前有一个“狱”字。马五呲着新补的金牙告诉秦大,是他和郑铁匠把他抬回陵县由廖老怪缝合了伤口。被劈山虎掠上山的那个女人是’粉牡丹’,她那是为了让劈山虎能去杀何半仙儿,给她被晒死的孩子报仇。又再三嘱咐,不可以告诉任何人是铁匠带着咱俩儿杀了劈山虎,要说是咱俩帮着玄天观的道长一起杀的。说着,把秦大的那份儿赏银拿出来,秦大仍旧把赏银分成三份,父母、李疯子、马大娘各一份儿。
接下来的几个月日子十分舒坦,秦大躺在床上养伤,每天有四妞陪伴。
这天,柳大公子亲自拎着礼物来马家替牛二说和,说牛二为之前的所作所为十分后悔,保证四妞嫁过去当正房,所有的钱都交给她管,保证每月孝敬马大娘二两银子,还要给秦大找个差事,说一门好亲事……说了一大堆好话之后,柳大公子阴森森地又说,牛二可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茬儿……你家四妞也不是黄花大闺女了……何必非弄出人命来呢……
四妞不和马大娘商量,当场就答应了,说,等我兄弟秦大伤好了的。
等柳大公子满意地走了,四妞和马大娘又抱头痛哭一场,秦大只有默默流泪。
秦大的伤终于痊愈了。这天,马大娘和四妞让秦大到赌档去找牛二,告诉他可以来接亲了。
午后,秦大带着几包干果来到柳家的赌档。秦大刚一到赌档门口,就被十多个打手围住,每个都比起秦大高一头,把他全身上下搜了个遍。有人指着秦大脖子上挂着的大弹弓问道:“怎么这么大的弹弓子?”秦大满脸是笑,道:“小的打鸟玩的。”
打手恶狠狠地道:“你小子别耍花招啊!爷爷给你开膛,把你心肝挖出来喂狗!”
秦大连连点头,“各位大爷,小的是来给牛二爷送信的。”
“送什么信?”
秦大道:“我四姐让我当面跟牛二爷说。”又把干果向前一递,“吃瓜子,吃瓜子!”
牛二从赌档二楼探头看了看,问道:“搜了没?”
“搜了!”
“让这小崽子上来!”
二楼正中有一张桌子,桌上满是酒肉,牛二光着膀子,正和几个汉子吃喝。他转头阴森森地看着秦大,剔着牙。其中一个满身肌肉的壮汉过来,左右开弓打了秦大四个耳光,又踹了两脚,把秦大踹倒在楼梯旁,“******,你个小崽子来装横啊?”
秦大的脸顿时就肿了,还是赔笑道:“不敢、不敢,我就是来传个话。”
牛二吐了一口塞牙的碎肉,问道:“那老****怎么说?”
秦大道:“我大娘让二爷下些彩礼,就把我四姐送过来。”
牛二半信半疑,问道:“当真?”
秦大从地上爬起来,递上一个红布包,牛二接过去打开一看,竟是一件粉色的亵衣,顿时大喜,马上展开亵衣炫耀,道:“哈哈哈,这件我认得,那晚四妞就穿着的!那妞才嫩呢!那****……”说着把脸埋进亵衣,狠狠地嗅着。
那几个汉子一齐哄笑起来,“二哥又要当新郎官啦!”“恭喜啊!”
就在他们的笑声中,秦大的右臂一动,短铁棍顺衣袖滑到手中,抬手从牛二的下巴向上刺入了大半截,然后转身跑向窗户,转身的同时把一直攥在手心的一小包石灰往身后一扬。此时,牛二死尸方才歪倒,脸上的笑意未尽。
旁边那几个汉子大叫一声,一手护眼,扑上来。秦大紧跑几步跳出窗子,身在半空,衣裳下摆却被人抓住。幸好是件破旧衣裳,两下一扯就成了两半。秦大四脚着地,正摔在楼下纳凉的打手们面前。打手们刚听楼下喊叫,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正抬头往上看,见秦大从楼上掉下来,都赶紧闪开。秦大爬起来就跑,赌档二楼有人声嘶力竭地喊,“抓住他!牛二叫他杀了!”
秦大听身后无数人在奔跑,脚步声大作,也不敢回头,几根棍子从秦大身边、头上飞过,秦大赶紧一低头,脚下加紧,有一块石头正砸在他后背上,啪地一声打了个粉碎,打得秦大喉咙一咸,一口血差点吐出来。秦大咬牙忍痛,使出全身力气,拼命跑出陵县土城,两耳边呼呼风响,直奔荒野。跑出大概五里路,秦大回头瞟了一眼,见大概有十个人追出城来,手里明晃晃都拎着家伙。于是,脚下加力,又跑出大约十里,就进了大山了。
秦大跑上一个高坡,再回头看,还有四个人在追,最近的一个距自己大概有一百步远,最远的两个落后有二里远。
追在最前面这汉子见秦大往山上跑,在树林中穿梭,速度慢下来,便加快脚步,一把短刀握在了手里。眼看距秦大也就二、三十步远,那汉子低头看了一眼崎岖的山路,再抬头时眼前黑影一闪,一个硬物正打在右眼上,这人捂着眼睛疼得蹲在地上,秦大返身回来,短铁棍从他手心刺入,从后脑刺出。
第二个人追上来,刚看见同伴倒在树下,太阳穴上就挨了一石头,他痛叫一声,转身要跑,后脑上又挨了一下,当即仆倒。秦大上去,从后脑刺入,从目中刺出。
秦大松了一口气,这时才觉得后背火辣辣地痛。被扯成半截的外衣,连血肉粘在被石头砸破的后背伤口处,一碰就钻心地痛。
跑在最后这二人,整日吃喝嫖赌生了一身肥肉,已经累得将要虚脱,猛见秦大手提两颗血淋淋的人头远远走来,吓得掉头就往回跑,迎面撞见马五和一众小乞丐,被一顿乱石打倒,一刀一个,结果了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