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村子小,没有学校。我的小学有一段时间是在隔壁村的学校念的。
说是隔壁村,其实也不近,每天早上天麻麻亮我就得起来往学校赶。那时候我父亲在距离隔壁村七八里路的砖厂干活。
过去的砖厂制砖是靠人力,机器很少,也不像现在这么先进,父亲懂技术,又识点字,在砖厂里算是一个带班的小头目。
父亲的活儿虽然出力不多,但是操心多,所以他每天晚上回家都比较晚。我放学后就在隔壁村村外的大路边等他一起回家。
父亲有一辆破旧的自行车,他每天从砖厂下班后,就骑着自行车吱吱咯咯的从大路那一头过来,把我放在自行车横梁上,然后我们父子二人骑着自行车一路颠簸回家。
我每天等父亲来接我的地方,路的两边是浓密的林**,林**的一侧,有一座很小的土地庙,这座土地面大概只有我的一半高,就像今天那些卖房子的人做的模型,很可爱,但是却连一只大一点的猫都钻不进去。
父亲下班的时间不定,有时候早,有时候晚,晚一点的时候,我就坐在土地庙旁边的一块大石头上面等他,直到他自行车吱吱咯咯的声音从夜色笼罩的路那头传来。
有时候父亲实在是忙,回家比较晚,我坐在大石头上等他的时候,偶尔能碰见一个慈眉善目的老爷爷,他常常是摇着一把扇子,带着一条蹦蹦跳跳的哈巴狗慢悠悠的路边的田野转里出来,坐在石头上和我聊天,问我在学校学了些什么,老师怎么样等等。
这个老爷爷眉毛和胡须都白了,经常笑呵呵的,让人感觉很亲切,再加上我一个人等父亲的时候实在是无聊,所以我很愿意和他聊天。
我有时候问这老爷爷:天都黑了,您为什么还要到路边来呢?他告诉我说他家里闷热,睡不着,出来乘凉,顺便遛遛他的小狗。
我记得当时正是夏天,路两边的树碧蓝碧绿的。
说来也奇怪,每次我父亲即将要来的时候,老爷爷总会起身和我告别,说天不早了,自己要去睡觉。
话音刚落,他就带着自己的小哈巴狗走进田野里。小路蜿蜒,两边的苞谷和其他庄稼长得很茁壮,很快我就看不到他的影子了。
有几次我对父亲说起这个老爷爷,父亲说这老人家可能是住在村外的果园里看果园子的老人。
那时候很多农村老人都喜欢住在果园子里面,一来看果园子,免得果子被顽童糟蹋,二来图个清闲。
我和父亲两个人谁也没有因为这个老人的存在而感觉到奇怪,父亲还很高兴,他觉得回家晚的时候还有个人给我作伴,我可以不那么无聊。
有一天在学校的时候,我吃了几个青杏子,肚子突然疼的厉害。放学后,我双手捧着肚子坐在石头上等父亲,恰恰那一天父亲回家很晚。
我疼痛难忍,不由就开始呻吟起来。这时候天刚麻麻黑。
我正在焦躁和难受的时候,就听见路边的田野里传来了几声熟悉的狗叫声。一抬头,那位慈眉善目的老爷爷和他的哈巴狗就从小路上走了出来。
哈巴狗儿早就认识我了,围着我不停摇尾巴,亲昵的舔我的手。老爷爷看到我脸上难受的表情,笑眯眯的对我说:准是吃坏肚子了吧?
我皱着眉头点了点头。
老爷爷把手伸进自己宽大的衣裳里,从里面掏出了一颗红彤彤的果子,那果子圆圆的,似乎还隐隐发光,我从来没见过。
老爷爷对我说:你把这颗果子吃了吧,这是药果,专门治肚子疼,别的地方没有。
我当时肚子疼的厉害,再加上和老爷爷也算是熟人了,就没有犹豫,接过来就放进了嘴里。
这果子就像是现在的果冻一样,味道酸甜,带着一股奇异的香气,我吃下去不久,肚子就真的不疼了。
父亲当天接了我之后,我在自行车后座给父亲描述自己吃的果子,父亲说他也没有见过这样的果子。
这样过了一段时间,我快要放假了。有一天,我坐在石头上等父亲,那老爷爷又笑呵呵的来了。
他对我说:娃娃你快要放假了吧?我点了点头。
老爷爷又说:你放假了,老头子我也要搬家喽!
我一听,赶紧问道:爷爷,你为什么要搬家呢?你要搬到什么地方去啊?那以后我是不是就见不到你了?
老爷爷哈哈大笑,胡子一抖一抖的说:不远不远,就在村后的桑树洼那边,你要是想来玩,随时都可以。
我心里奇怪,那桑树洼我和小伙伴们放假的时候常常去摘桑葚,就是个山洼洼,一户人家都没有,老爷爷怎么会搬到那边去呢?我想问个清楚,但是最后还是没有开口。
学校放假的时候,老师让我们去领成绩单,顺便打扫教室的卫生。
中午,我和小伙伴们就把活干完了,我们手里捏着成绩单蹦蹦跳跳的往回走的时候,看见大路边的小山神庙旁边有几个人在焚香烧纸。
小孩子好奇,我们一群人就围上去看。听周围的大人嘀嘀咕咕,这才知道这些人是来请神的村里人。
原来这座小庙要被拆了,里面的土地爷爷要搬迁到新建的大庙中去。
这些人烧完纸,就把山神庙的屋檐瓦片拆了下来,小心翼翼地从里面拿出了两个茶杯大小的泥偶。
我乍一看那泥偶,觉得十分熟悉,但是一时却又想不起来在什么地方见过。平时虽然在小庙旁边来来往往,但是这座小庙实在是太小,想要看看里面有什么,必须弓腰低头才能隐隐约约的看到。但是里面黑乎乎的,平时谁也不知道庙里面到底有什么。
这些人把取出来的泥偶放到旁边的红绸子上,我仔细一端详,脑海中突然就闪现出一个人来,那就是常常在夜里陪着我等我父亲的老爷爷。而另一个泥偶,正就是一只小小的哈巴狗。
我是怎么看觉得怎么像,当时年龄小,也没有多想,只是觉得太巧。
我们几个小孩子在看热闹的时候,路上经过了几个去下地干活的人。这几个人和正在拆庙请神的人打招呼说:要把土地爷请走啊,新庙在什么地方呢?
有个村里人答应说:新庙在桑树洼呢!
我一听这话,一下子就想起那天老爷爷和我告别的时候所说的话,他不正就搬到桑树洼去了!
突然之间,我的心里就有一股奇异的感觉,就好像被人点拨了一下一样,心里透亮,却丝毫也不感觉的害怕。
那个漫长的假期,我曾经多次刻意在我等我父亲的地方呆到很晚,但是却再也没有遇见过那个和蔼善良的老爷爷。
后来,我就被父亲送到镇子上的寄宿学校读书了,很久都没有去过自己曾经读书的村子。
一直到我读高中的时候,这才专门找机会去了一趟桑树洼,看了看那座新建的土地庙。
新建的土地庙金碧辉煌,里面的塑像也很气派,但是却一点也不像我曾经遇见过的那个老爷爷了。
我曾经多次给要好的朋友讲过我的经历,但是大家听完我的奇遇都是哈哈一笑,谁也没有认真过。
这么多年过去了,自己年纪也大了,成熟了,也读了一些书,我虽然不迷信,但是我心里一直坚信,我遇见的那个白胡子老爷爷,一定不是一般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