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尔雅恍然大悟，她回过头去，老狐狸正含笑地看着他俩。
上课要好好听啊，不要打扰同学。老狐狸竟然如此温和地说了两句，转身就走了。
刘铭贞微张着嘴巴，目不转睛地盯着老狐狸有些佝偻的背影。不对啊，怎么会是佝偻呢？老狐狸虽然很老了，可是他最在意自己的形象了。头发从来都是梳得整整齐齐，从来都是一身白衬衫，搭配一身笔挺的西装，黑色皮鞋总是擦得黑亮黑亮的，能当镜子照。走路更是是昂首挺胸，大步前进的，跟升国旗的旗手一般。
反常，真是反常！刘铭贞根据自己多年的观察经验，得出了结论。接下来，他课也不好好上了，专门研究老狐狸。哎呦，老狐狸的字写错了，没发现！哎呦，老狐狸的眼神不好，脚下绊了一下！哎呦，老狐狸精神不好，这句话已经讲了三遍了！
刘铭贞总结了一下观察心得，总算是把方尔雅的事抛到一边。
他哪里知道，老狐狸，不，王老师临走前，往方尔雅的桌上瞥了几眼，这几眼，对他的内心造成了碾压式的伤害。
上次看到还是《微积分》，这一次，看的是英文原版，什么东西？她看的是什么？老师一脸波澜不惊，谁知道他的内心是怎样的波涛汹涌？
老狐狸强撑着上完课，一路长吁短叹地回了办公室。
同一个办公室的李冬梅听到他的叹气，一脸关怀：王老师，你怎么拉？
王秦坐在自己的办公桌上，摘下了眼镜，揉揉太阳穴，良久之后才开口问：小李啊，你说咱班那个方尔雅怎么回事啊！小小年纪就看什么《微积分》，她真的看得懂吗？
李冬梅闻言，嘴角勾出一丝微笑，她缓缓地站起，眼睛里发着亮光，一副与有荣焉的模样，其他人不好说，尔雅是稳重的孩子，学什么都有始有终，微积分她上个星期就学好了。
王秦的手指在办公桌的玻璃上有规律地弹了几下，发出清脆的咚咚声。手上越弹越快，声音越来越急，眉头越来越紧，最后，他啪——站起来，一脸肃然：小李啊，我觉得，我们有义务将尔雅这孩子拉回正道。
正道？李老师差点没喷出来，她嘴角不受控制地向上翘起，嘴唇却抿得紧紧的。
小李！王秦不乐意了，这是很严肃的问题，方尔雅上课不认真听讲，自己做自己的，万一带坏其他同学怎么办？
王秦抚着剧烈起伏的胸口，继续说道：我知道，方尔雅很有天赋，可是你说说，当初全国有那么多个神童，哪一个不是有天赋？最后都怎么样了？他们的心理跟不上他们的智商，最后与社会脱节，折腾了大半辈子，才回归正常人生活，这样揠苗助长的例子太多了，我们为人师表，怎么能坐视不理，任其发展！王秦说得正气凛然，双手后背着，在办公室里踱来踱去。
不行不行，改天我要专门做一回家访！方尔雅这么下去可不行。王秦摆摆手，嘴上喃喃道。
李冬梅忙说道：王老师，家访就别去了。
为什么？王秦有些不高兴。
办公室的人多了起来，李冬梅靠近王秦，压低声音说道：王老师，现在不方便说，一会下班，我请客，我们边吃边说。
事无不可对人言，李老师如此神秘兮兮，肯定有问题啊。
于是乎，一勤勤恳恳，兢兢业业了大半辈子的王老师，头一次那么渴望下班。
时间像蜗牛一样，终于慢慢爬到了下课。当钟声敲响时，同学们欢呼雀跃地背着一早收拾好的书包，飞奔而去。若是平日里，王秦肯定要说几句，可是现在的王老师，非常殷切地盼望着李老师请客。
两位老师特意挑了一个离学校很远的饭馆，已经到饭店了，饭店里挤满了人，他俩找了一个偏僻的角落坐下。
两人刚一落座，王秦就憋不住了，他习惯性地用兰花指扶了扶自己的眼睛，嘴上催促着：快说快说。
李冬梅哭笑不得：王老师，我们先点菜吧！
王秦胡乱点了几道菜，小李，你喜欢尽管点，今天我请客！
李老师叹了口气，随意点了几道菜。
这件事，我答应了不能说的。李冬梅看着王老师眼里的小火苗渐渐熄灭，连忙补救道：可是，王老师要去家访，迟早也是会知道的，所以，
王秦的眼睛又亮了几分。
李冬梅开始遥想当年：这件事，要从五年前说起。那时候，我刚刚接手这个班级。突然有一天，校长找我过去谈话，
说话声音很轻，语速很慢，王秦一听到校长，心里有底了，他屁股不自主地往前挪了几下。
校长的意思是，有位老朋友的孙女要来我们学校读书，想着要插到我们班上来。校长带我亲自上门拜访。那时候我还是个新老师，看到校长如此，我心里没底。
随着回忆加深，李冬梅的目光渐渐飘远。
我记得很清楚，那个地方是一个私人的小岛，我们坐船上岸之后，没看见一个人，应该只有那一座别墅，我们到了那个别墅，开门的是方尔雅，她那时候才六七岁，彬彬有礼的，不过有些怕生，带我们进去之后，就在没有其他的话。那栋别墅有些年头了，里面光线不太好，走过一个长长的走廊，在一个会客室里，我见到了方尔雅的祖父——方谭，方老先生！李老师还在回味着第一次见面的场景。
你说什么？王秦从椅子上跳起来，哪个方谭？
李冬梅的回忆被打断，她有些不悦，声音清冷道，王老师，这是公共场合，注意影响。
王秦讪讪坐下，压低了声音道：你说的方谭，之前一直在为国家做秘密研究的方谭先生？
李冬梅在他殷切的目光中，微笑地点点头，王秦顿时觉得天旋地转了，哎呦呦，血压又升高了。
当时，我们四个坐下来，老先生很瘦，头发全白了，精神还不错。方尔雅小小的，挨着老先生坐，静静地听我们说话，不吵不闹的。老先生也有他的难处，他神秘失踪三十几年，等他回来之后，老伴已经不在了，儿子跟他不亲近，他身体又不好，退休之后就一直住在岛上，没出去。儿子倒是经常过去看他。方尔雅很小的时候就到他身边，他一直亲自教导。老先生也知道这样对孩子不利，这才想到要把尔雅送到学校里读书，为的是让她多和人接触。尔雅现在不就挺好的吗？
原来如此啊！原来是老先生亲自调教的，家风如此，难怪方尔雅小小年纪就看如此深奥的书。王秦感慨道小李啊，这是好事，你怎么能憋着不说呢？
欸，王老师，这不能怪我。李老师连忙摆手，这是老先生的意思，他秘密失踪了那么多年，对家人多有亏欠，不喜有人打扰，所以，，，
我知道，我知道。难怪你让我别管方尔雅，原来如此。王秦看着李冬梅，一副了然的模样。
李冬梅没有否认，这是一部分原因。另外，尔雅自己的造化，她不骄不躁，功课也好得没话说，这么好的苗子，即使没有老先生吩咐，我也不会多加干涉。
李冬梅说起得意门生，眉目含笑，和平日里一丝不苟的班主任迥然不同：就拿这次春游事件，如果不是她急中生智，帮我解围，我还不知道要怎么办呢！眼睛从自己的右手手臂掠过，眉头轻轻蹙了一下啊，一丝厌恶从眼底一闪而过，那件运动服她直接就扔在山上了。
只是可惜了，摊上了那么一个岳家，李老师心里感叹道，好了，不说这些了。王老师，这件事希望你能保密，待尔雅和平日一样就好。
两人吃完，各自回家。
此后，王秦对待方尔雅，更加慈爱了，此是后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