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冰的男友是中法混血儿,身材高大,阳光帅气,生于法国,长于法国,不会说中文。这四年来,她走马观花地交男友,换男友,每段恋情维持不了三个月,她没有空档期,这个分手,下个立马接上。她把围绕在身边的男孩子支使得滴溜溜转,看他们大献殷勤,看他们争风吃醋,听他们花言巧语。她急切地想在他们身上寻找一些东西,然而,没有找到。她越来越乖张,越来越不快乐。她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她也知道,她想要的,她永远得不到。
语冰和男友在外面瞎逛了一天,买了一堆精巧的礼物,准备带回法国送给朋友同学。她考上了研究生,打算再读几年书。礼物摊开在她的大床上,母女两坐床上,一面说悄悄话,一面收检这些礼物。
“小伙子人不错,唯一不好的是,不会说中文,没法沟通。”
“你是担心他会成为你女婿吧!”
徐妈妈笑了起来,“还是中国人好。最好是本市人。妈妈舍不得你远嫁。”
佣人敲门进来,说:“太太,哥伦比亚打来的电话。”
徐妈妈搁下手里一把绣着一树红梅的团扇,对女儿说:“肯定是你哥哥。”
语冰挽着妈妈的胳膊,母女两一齐下楼去听电话。
妈妈拿起话筒,只听她说:“是,我是,请说。”
语冰只觉奇怪,这是与陌生人说话的庄重的语气,难道不是哥哥,那么,会是谁?从哥伦比亚拨来国际长途电话?
渐渐地,妈妈握着话筒的手,因太过用力,变得青白,渐渐地,她的声音哽咽住,眼角滑出两行泪。
哥哥死了,他救活了别人,淹死了自己。
语冰的世界,天塌了,地裂了。天地重归创世之初的混沌。然而,在这一片灰蒙蒙,乱糟糟的混沌中,有一盏微弱的油烛灯,豆大的火苗在狂风飞石中飘忽,摇曳,不肯熄灭,昏黄的光亮顽强地抵抗着阴森森,黑乎乎的天地。语冰凝神,那是,谁点亮的灯?良久,她恍然大悟,那是爸爸妈妈为她点亮的灯。
她和妈妈连夜飞往哥伦比亚。在飞往哥伦比亚前,她没有忘记与男友分手。她知道,哥哥不喜欢她胡乱交男友。哥哥也知道,她知道。因为他不喜欢,所以,她偏偏要做,她就是想让他难受,想让他不开心,不高兴。她跟他赌气。
哥哥走了,归于尘土,他对这个世界,对她,再一无所求。他再也不用在爱的漩涡中痛苦地挣扎,再也不用费尽心思远远地躲开她。现在,他离她真的好远,好远,远到生死永别,阴阳两隔。
整理哥哥的遗物时,她发现了她的毕业画作——《放风筝的小孩》:男孩穿海军蓝的衣服,女孩穿灯笼红的衣服,男孩比女孩高出一个头,他手里提着风筝的线,逆风奔跑,风筝稳稳地飞了起来,小女孩在一旁跳着脚鼓掌。这么多天来,强忍的泪水,终于决堤。她痛痛快快地哭了两个钟头。
她一直纳闷,她一个尚未踏出校门的画坛菜鸟,才气纵有几分,名气可是一丝没有的,毕业画作居然被人以不可思议的高价买走,那个价格,可以买一副当今画坛泰山的作品了。她曾想,买画的人肯定是有钱烧得慌。从未想过,那个人会是哥哥。原来,他站在远远的地方,一直默默地关注着她。
跨越万水千山,几重风雨,他的眼落在她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