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乘电梯,直达地下停车场。停车场密密集集停满了车,横一排,竖一排,各种颜色,各种款式,各种牌子的车,被人规规矩矩地停在规定的位置。没有人,即使堆满物事,也是空的,虚的,冷的,死的。停车场在淡色的灯光照射下,显得死一般的寂然,置身于这片死一般的寂然中的人,很容易胡思乱想,生出一些不应该生出的心思,被迷惑,或被吓坏。现代社会,停车场是一个适合发生绮丽或阴森故事的场所。
她上了王俊的车——一辆深蓝色的敞篷跑车。车子启动,速动越来越快,越来越快。风呼啸而过,刮在脸上,有微微疼痛的快感。道路两边的路灯和树木,在急速后退,变成一团一团的幻影,看不真切。王俊继续加速,车子晃荡,像会倾翻,或腾空飞起。他专注地盯着道路前方,手里握着的方向盘,像有生命的宠物,在他白皙的手掌中忽上忽下,左右翻转。
“心情不好,叫出来就好了。”他偏过头来与她说话,在车子高速行驶的时候,他居然还偏头,不要命了!语冰被吓得大叫大笑,“你这个疯子!”
他笑笑,不说话。
语冰爱煞他的笑容,她问:“你怎么知道我心情不好?”
“我听到你们的对话,不是故意的,或许是你们的声音比较高,或许是我的耳朵比较尖。”
“不,你故意偷听。”语冰与他抬杠。
他笑,并不生气,“随你怎么说。”说完,他开始长啸,声音浑厚响亮。语冰被感染,双手抵在脸颊上,张开成喇叭状,大声叫喊,如鬼哭狼嚎。
语冰大笑不止,“真难听!真痛快!”
他道:“晋人率性,常用啸声来交流心意。阮籍尤其善啸,备受推崇。”
“名士风流。”
“时代不一样,推崇的东西也不一样。现在是金钱至上,若有人当街长啸,该进精神科看医生。”
“就像我们刚才那样,路人侧目,当我们是疯子。”
“心情好些了么?”
语冰点头,她很开心,因为他不动声色地逗她开心。他断定她心情不好,男友与其它女人纠缠不清,暧昧不休,换了谁,都该泫然欲泣,愤怒咒骂——人之常情。车子嘎吱一声急刹,停在一个水波浩淼的湖边。啊!碧云湖。空气中,浮荡着清新的香气。碗口粗大的芙蓉花,在淡白的月色下,羞答答地开着。湖面蒸腾出飘渺的淡白雾气,像冬天,人的嘴里呵出的白气。语冰倚在车身上,王俊站在她对面,两人不过隔着一个巴掌的暧昧距离,呼吸可闻。
“要游泳吗?”王俊问。
语冰睁大双眼,“游泳?现在?”
王俊点头,“碧云湖的水清澈透亮,有好闻的味道,比公共游泳池和海滨浴场的水干净十倍。夜深人静,有头顶的星光,月亮和湖边的木芙蓉做伴,在湖里游泳,与大自然融为一体,生活中的人和事渐渐远离,对过去和未来的忧虑抛到九霄云外,身心得到极大放松,可谓畅快淋漓,妙不可言。要不要试试?”
语冰把头摇的像拨浪鼓,“我没吃豹子胆!”开什么玩笑?和一个男人,深夜,单独在湖里游泳,她做不到这样奔放不羁。尽管,他像哥哥,可他毕竟不是哥哥。
王俊当着语冰的面开始慢条斯理地脱衣,脱裤。动作行云流水。语冰没有害羞地转过身,也没有把目光移开,她闲闲地看着他,像欣赏一朵正在盛开的昙花。他身材极好,全身没有一点赘肉,宽的肩,紧实的腰,自肩至腰,是一个美丽的V字。
王俊笑了起来,现出棱角分明的唇,洁白整齐的牙,及右脸颊上深深的酒窝。“你很美,也很奇特,对男人有致命吸引力。”
语冰微微挑眉,意思是愿听详解。
王俊接着说下去,“你清纯,又性感,理智,又任性,开放,又保守,你矛盾,浑身是谜,让人忍不住要去探索你的内心世界。”
语冰笑,“你比我还要了解我自己。”
王俊不语,他纵身跃入湖中,如鲤跃龙门,溅起一大团白色的浪花,宁静的湖面瞬间有了生气,动了起来,热闹了起来。他矫健地游了十个来回,带着一身水气出了湖面,走近语冰,猛然孩子气地左右摇晃脑袋,四处飞溅的水滴落在语冰脸上,凉爽爽的。语冰哈哈地笑了起来。他利索地穿好衣服,浑然不顾身上流淌的水珠。
“你活得可真痛快!”
“谁都可以活得痛快,痛快便是不计较成败得失,有人吃不起,穿不起,住不起,可痛快得起。”
语冰不语,她吃得起,住得起,穿得起,可她痛快不起。他送她回家,一路风驰电掣。分别时,他说:“明晚,朋友的新店开张,办酒会,我来接你去,可好?”语冰略略沉凝,便点头应允。
她回到家,轻轻熄灭留给她的电灯,轻轻走上三楼,推门走进自己的房间,抬头看见墙上的挂钟针指向两点,天,她与不是男友的男人约会至深夜两点。她给自己倒威士忌加冰,左手端着酒杯,小口小口轻酌,右手拿着相框,是她和哥哥的合影,背景是红艳艳的凤凰花,两人一色一样的眉开眼笑。语冰隔着玻璃相框,亲吻哥哥的唇——冰冰冷冷。她流下泪来,喃喃自语,哥哥,哥哥,是你吗?是你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