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过早斋,李臣又塞给周友一串钱,宽慰几句,要他回少林寺好好准备,等下一科再参加武举,然后,送他出都指挥使司。
周友并不想回寺,却又不愿驳李臣的面子,只得明面儿上答应。见李臣转身回了都司仪门,他咬着嘴唇忖度片刻,决意进京,即便不是武举人,也要找到主考官毛遂自荐,直接考武状元。
打听了方向,才走几步,即听身后有人招呼。
“周友师——等一等——”
声音有些开叉儿,听来几分耳熟。周友回头,见是王天豹招手赶来,他会有什么事?猜测着,停下来。
周友待他走近,合掌歉意,说自己走的匆忙,没有向他告别,请他多多谅解。
王天豹也不客气,张口就是埋怨。
“你也是的,说走就走,不跟我打声招呼,险些就误了大事!”
“误了什么——大事?”
周友颇觉讶异和困惑,自己只在都指挥使司衙门住了一夜,又没有在衙门内随意走动,怎么就误了大事?
王天豹一咂嘴。
“就是你的大事——考武状元的大事嘛——我帮你想到办法了!你考了武状元,可要好好谢我啊!”
竖起大拇指,指指自己的鼻子尖儿,竟得意地呵呵笑起来。
有办法了?可以考武状元了?
周友一下子心跳老高,却又不敢相信。怎么可能呢?朝廷的铁规矩,区区一个官军小军士怎么能改变呢?
“你、你是跟贫僧开玩笑的吧?”
他紧拧眉头,直盯着王天豹。
王天豹满怀把握地一拍胸脯。
“开玩笑!我这么颠颠儿地大老远追出来,能跟师父开玩笑吗?”
听口气,看神态,都没有玩笑的意思,周友不由心头突突跳起来。
“那可真要谢谢、谢谢施主了!”
说着,双手颤颤合什,连连躬身作礼,比平时在寺里拜佛还要虔诚殷勤。
王天豹哪里扛得住这样的礼数,趔趄一下,乍觉浑身痒痒,忙不迭地朝着周友躬身合掌还礼。
“哎哟哟哟……我的佛祖爷爷啊!我王天豹不过是小兵一个虾米一粒,平时只有给各种各样大大小小的龟龟鳖鳖磕头捣蒜的份儿,哪儿受过这样的抬举?师父还是饶了我,别谢了别谢了……”
话音未落,就觉屁股上挨了一脚。回头一看,竟是都司衙门的总旗徐彪在身后踹的自己,又连忙苦着脸掉头作揖。
徐彪黑团团又矮又胖,秤锤似的,一甩繁星点点布满麻子的脸,啐了一口呵斥。
“好你个枪杆儿!大清早跑到都司衙门口,对着一个和尚疯颠颠地骂官,要反了你呀!”
王天豹赶紧躬身抽了自己一嘴巴。
“哎呀!总旗大人,我可不是骂您啊!”
周友急着让王天豹说出他的好办法,不料,被徐彪打断,满脸的不高兴。见徐彪举止恶俗,不带好人相,已经心生厌恶,又不知他是何许人物,自然不想沾惹,便微微闭了眼睛,侧脸一边。却听徐彪吊起嗓子盛气凌人的追问。
“那你是骂谁啊?”
“是、是——”
王天豹左右瞟瞟,吞吞吐吐,声音突然压低。
“总旗大人,我是——骂——前天骂你的那个百户孙大人。”
“嗯——”
徐彪眯着眼微微点点没有脖子的头,嘴角悄漏一丝偷笑,又赶紧收起,回头朝都司衙门张望一下,转脸堆起堂堂正正的威严气象。
“混账!百户大人是骂的吗?骂官就是骂朝廷,好在你小子今天出口不重,就饶了你!再让本总旗听到,就军法从事!以后,要好好当差少说话,懂吗?”
王天豹赶紧赔笑点头作揖,连称遵命。徐彪才满意地哼了一声,鸭子一样摇摇摆摆过去。
周友唱出一口气,心里颂声阿弥陀佛,赶紧催问王天豹到底为他想出了什么好办法。
王天豹恨恨地瞪了一眼徐彪的背影,远远地啐了一口,这才掉回头,朝周友歉意笑笑。
“都是那王八蛋打扰,不然,我早给你说清楚了!”
周友念头只在武状元上,没心思说闲话。
“不说他了,说咱的正事儿!”
王天豹这才点点头言归正传,说自己昨晚夸口要帮周友的忙,可乍听周友以一个光身和尚要考武状元,不合朝廷规矩,自觉这是大事,难以帮忙,便借故羞惭离开了。回房翻来覆去睡不着,忽然想起有个表哥叫孙青玉,一身功夫,是个武举人,也是个武状元迷。无奈命运不济,进京赶考两次,都名落孙山了。前些年在开封府当过捕快班头,去年底害了一场病,回家养病了,至今没能到府里当差,想来今年也不会再考武进士了。不如,就由周友换上俗家打扮,顶替他进京,如果真能考个武状元回来,也就圆了两个人的心愿。末了,问周友愿不愿意扮成俗家人顶替孙青玉。
这还用问吗?
一道金色的阳光突然从街边的房顶泼洒下来,周友感觉面前突然亮堂起来,正月里的春寒也瞬间消退,感觉浑身暖洋洋的。只要能考武状元,别说是扮成俗家人,就是扮成牛马,咱也愿意啊!
他毫不犹豫,一口答应下来,竟催着王天豹即可就去见孙青玉。
王天豹抬脚要走,却又突然停下,犹豫地一摆手。
周友一皱眉。
“又怎么了?”
王天豹回头瞟一眼都司衙门。
“我是都司军士,正在当值,哪能说走就走呢!得先回去向我的头儿告个小假,让其他弟兄先替我当值,才好离开。”
国有国法,衙门有衙门的规矩;当差不自由,自由不当差。周友懂这个理儿,无论自家心里多么油滚水开的着急上火,却不能坏人家衙门的规矩,只得勉强点点头。
王天豹刚转身走两步,他又不放心的叫住。
“天豹施主——你的头儿是哪个将军?他、他好说话吗?”
王天豹朝他宽慰地一笑。
“什么将军啊!我的头儿就是师父的老乡李臣兄弟,他在都司任小旗,还不够资格称将军。至多,老百姓见了,跟称呼我们小军士一样,叫声军爷。我们是小虾米,他是小兵头,平日混的像兄弟,你说好不好说话?”
周友这才松口气,悄然放下胸口高高钓着的心。平心静气,眯着笑眼在路边等候。
果然,没多耽搁,王天豹便从都司衙门出来,只是,李臣也紧随其后。
周友见两人双双出动,甚是感动,又是合掌感谢。
李臣反而略带歉意地摇摇头。
“都怪我早送了师父一会儿,差点儿误了师父好事——我也是刚知道这个喜信儿——刚才,我送出师父,回到都司衙门,迎头碰上王天豹。他慌里慌张说恰从我的房里出来,没有看见你,问你去哪里了。我说刚刚送你出都司仪门。他应了一声,也没说什么事,就追了出去。他还以为他是慌着给你送行,也没在意,就由他去了。哪知,他一会儿又兴冲冲回来找我,说帮你想了个考武状元的好招儿,要告个小假带你去见他的表兄。我听了也觉这是两全其美的好事儿,索性向顶头上司总旗告个假,和你们一起去。”
周友笑呵呵点点头,却瞟瞟王天豹,面浮几丝疑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