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得不说这件事让我震惊又自卑了好几天,但眼前男孩对我的悉心照料让我渐渐有了一些自信。
可以说在这位叫“梁宋”的男孩家里的一段时光,是本花一生中最安逸的日子了,阳光明媚的日子,他就抱着我到院子里,轻轻放在地上。他坐在小凳子上,端端正正,却闭上眼睛,面朝太阳;我呢,也变得懒洋洋的,动也不想动地享受温度刚好的日光浴。偶尔一阵微风过来,梁宋会转过头看看我,而我已然忽视了他的视线,身子随风轻轻地晃着。他也渐渐收回目光,我似乎看到他脸上鲜有的笑容。但也不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暴雨还挺多的,而我却再没有之前的遭遇,因为总会带我及时回屋。于是我们又约定俗成了一个习惯,在窗前“赏雨”。对于一朵花来说,这是不可思议的,因为从他家的窗口总能看到一棵苍老的梧桐树在风中雨中似乎在喘最后一口气,每一次暴雨后它总会落下许多叶子,而总有暴雨。我有些不忍心,但又表达不出,看看身边的男孩,他似乎也盯着那棵树,却露出十分漠然的表情。我有些怔然,以后我也会收到这副神情吗,但转而又觉得一朵小黑花想得那么远实在是多虑了。
于是我又在男孩家里度过许多与之前完全不同的晴天阴天。对于人来说一生中总有几个特别的值得拿来纪念的日子,花也一样吧。
这是个晴朗得过分的大晴天,那是因为从这天起,我这朵变得娇贵的花居然在院子里整整晒了三天太阳,虽然在以前是野花的时候也是风餐露宿的,晒晒也没什么……可是如今,我可是三天没进水,就纯晒啊,凭着植物本能的调节能力我还是感到整个身体要蔫了,火辣辣地,似乎要变成小炭花了……就在我苟延残喘之际,在第三天晚上,我的根部慢慢地感受到湿润,我有些欣喜,原来是小男孩回来了,他穿的衣服有些奇怪,我想了半天没想起来哪里奇怪了。他帮我浇了水,有些反常,没有做饭也不去打扫卫生,只是呆呆地看着我,这种目光我之前从未接触过,毫无生气,现在想起来,以前的冷淡也比此时的顺眼得多。几分钟后他突然笑出声来——这在我看来也是十分怪异的,以前不这样的啊,我突然有些恐慌。那张童稚的脸笑得真正像一个孩子了,但不一会儿我便发现他的眼泪汹涌了起来,这会儿也哭得像个孩子了……这个晚上到底怎么了。我就这样呆呆地看着他,作为一朵只有思想的花,我并不能做出任何安抚的举动的,只是借着晚间的风,摇摆了几下以示安慰,但他应该看不出来,那泪眼模糊的啊,也看不清吧。我摆了几下就不动了,又开始了人花对视状态……不知多久后,我有点困了,慢慢地进入了梦乡,似乎瞥见男孩走近了那棵老梧桐……而我居然在梦中找到了男孩衣服奇怪的原因,一身素白,是我前世咽气时入目最多的颜色啊。
过了十几天,日子似乎并没改变,男孩还是自己做着饭,打扫卫生,赏花晒太阳观雨……粗心如我也发现那棵老梧桐居然在加速地老去,十分让花心寒,但我还是比较看得开的——只要我自己舒坦快活就够了,管那么多干嘛。
可是……我这张乌鸦嘴啊。
一言难尽,总之,我和男孩搬家了,以我上世的经验和两世的智慧,已鉴定出这是男孩的父亲和后妈家。这是个不太妙的发现。可是似乎我想错了,男孩亲切地喊他们爸爸妈妈,毫无隔阂感,我心想这男孩莫非是以前被亲妈冷落久了,就投奔新妈了?真是……让花也叹息世事真是难料沧桑又变幻莫测啊。男孩有了个蓝天房间——蓝色的窗帘、蓝天的床单、蓝色的被套,蓝色的台灯……我有点恶心,男孩却笑得一脸纯真,说着喜欢。说也奇怪,自来到这家,男孩就一直这样的笑。那个女人也十分温和,比起男孩的亲妈似乎的确温柔许多,安置好了他的房间就出去了,穿着平底鞋,悄无声息,我盯着有些呆。而我呢,我被安置到了崭新的阳台上,与男孩的房间只一门之隔。
男孩不用做家务了,即使是刷碗,也许是因为他的新妈妈太勤劳,也许,是因为别的原因。他还是很喜欢看我,用以前那样冷静无波的眼神,比以前的时间更长,他会还会拿出在他房间的一些书,念给自己和我听,白雪公主和她的后妈,流浪的拇指姑娘,买火柴的小女孩……很奇特的一些故事,我觉得有些熟悉,但确定以前没有听过,哪怕是前世,那些故事无论结局或喜或悲,都让我羡慕,仿佛披着一层可触不可及的干净磊落,我想如果上一世我如果知道这些故事,也许死的时候也不会对世界失望太多。印象最深刻的是一个小王子和它的玫瑰花的故事,那样美丽娇气的玫瑰花啊,结果还是孤孤单单。我这样普通,甚至有些招人厌恶——梁宋的爸妈看到我时,都是那样的摇头皱眉,我的今后会怎样?还有小王子啊,他后来去哪了,他还会回去吗?
我以为我还会继续以前在院子里那般的日子。那般。阳光,露水,微风,急雨。都可在一旁欣赏的日子。似乎冷漠而闲适。但是,后来,我猜没有谁能够这样地生存。
过了差不多四十天的日子,很惊奇,我居然很久都没凋谢。这是个晚上,我在睡觉,月光很暗淡,灯光熄灭,不知为何这一夜会那么黑,只是这黑暗中的脚步声却令我心悸,并不是很响,反而是柔软地踩在地板上的声音,可在这样的夜里,让我清晰地听见,那一步一步,打开了门的声音,继而又从容而谨慎地继续移动。我有点担心男孩,他会出事吗,那样小的孩子……我忍不住颤抖,回过神却发现脚步声在向我靠近,我有些诧异。那人走近,我认出了她,那样轻巧的脚步声是由那双平底鞋发出的。只是……为何?她终于在我的面前站定,那样的视线我太不熟悉,但……有些像梁宋看那棵梧桐树的眼神,漠然,也透露出一丝厌恶。我十分不喜欢这态度——不喜欢我就别看啊,给花添堵!“呵,黑百合……”看着她唇边的嘲讽,我居然有些兴奋——终于知道自己的身份了,只是……到底怎么了?她突然凑近了我,眼睛微闭,神态似乎是陶醉,我几乎不敢动,果然不出所料,不过几秒,眼前的人便厉了神色,“哼,秋天要到了……”不等我反应,她便转身离去,轻巧的脚步声我却特别敏感地听到,在梁宋的床头似乎停留了片刻,我有些心悸,外面有月光袅袅,里面的事物越发地看不清。但听她只停留了大概三十秒便离去,我放下心来,实在有些多虑了,在这个家里怎么会出事,不知为何这个念头让我放下心的同时,却又增添了一些沉沉的担忧,那样温和的外表,在这个夜晚的寥寥数语,使我无法心安。我差点失眠,但还是睡去,似乎梦到梁宋又用了一种陌生的眼神看我,那是一种……哀伤,在一个万籁俱寂黑暗的夜晚,那双眼中的哀伤却遮掩不了。这样的夜似乎就是这晚的夜,但梁宋怎么会有这样的表情,也确是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