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亮身死的消息被官府传遍丹春。
孟欣却有些郁郁的皱眉“郭亮原本也是为了丹春繁荣强盛,就算他的方法不对,出发点也是好的,为何还是一片谩骂?”
桑离蜷在阴凉的石桌上,闻此幽幽道“但凡人想做某件事时,总要找个理由掩盖自己的私欲,让别人相信,或者是——欺骗自己。”
“你是说,郭亮并不是为了丹春?”孟欣歪着脑看它。
“这我就不知道了。无论是他对长生不老的追求,或是他身为城主的责任,我想,他自己也早已混淆,自己最初的目的究竟是为了什么了。”
“假如他一心为了丹春,官府如此待他,这对吗?”以他的死,来威慑那些心中有不该有的念头的人,而让郭亮背负骂名。“又或者说,什么是对,什么是错?这个标尺又该如何掌握?”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搭上她的脑袋,温润的声音从头顶响起“无论对错,遵循自己内心最真实的想法,这就够了。”
孟欣抬头,愣愣的看着顾忆忱。
桑离却是嗤笑一声“你倒是温和,可是这个问题又岂是这么简单。”它淡金色的眼睛微微一凛,隐隐有一丝嘲讽“对于任何群聚的物种来说,大多数支持的那个选项就是对的。或者,足够强的强者,制定的规则弱者就会被迫接受。”孟欣要在这个世界生存下去,就不能对她心软。这么些天相处下来,它就发现,和她的母亲不同,她太懦弱了,而且,对顾忆忱的依赖越来越深,这可不是一个好现象……
“少数服从多数吗?如果不服,就用武力来压倒对方。这样的方式,与野兽何异!”
“确实,无法对所有人平等起效的规则就失去了意义。”规则是人们衡量一件事是否正确的标准,但是却无法适用在强者身上。这样的规则,与其称之为法,不如说是强者豢养弱者的牢笼。但是,顾忆忱眼眸有光闪过“谁规定,一定要墨守成规的。”
“对与错不过因人而异。当奉行自己利益时,必会与有些人的利益相悖。在自己看来理想当然的,别人会觉得是错的。这样的问题是没有答案的。”桑离将蛇头抵在盘着的身躯上,懒懒的不在言语。
“对了,你不是说有件事要做吗?”看到孟欣眼中的疑惑愈加强烈,顾忆忱看似随意的岔开话题。
“是了!”孟欣眼中闪烁激动的光芒“随我来,我们去最高的地方看看。”
丹春城中央有一高塔,上面有古钟,钟声,是从前用于召集城中百姓的一个手段。此塔已有数百年历史,是丹春城内的标志性建筑。
江璃缓步踏上顶层,不期然的看见一个背影。
“你约我来做什么?”
“你约我来做什么?”
两人对视一眼,眼底闪过疑惑。
“既然如此,我先回去了!”江璃转身欲离开,贾彦疏却是一把抓住她,将她拉入怀中。
“江璃……”
“贾彦疏,你做什么!”江璃推开不得,索性放弃挣扎。他的怀抱很温暖,让人想沉溺其中。
“江璃,和我在一起吧!我们兜兜转转这么些年,也该……”
“贾彦疏。”江璃将头埋进他的怀里,声音闷闷的“你明知道你父亲之死的真相,可是你依旧逼死我的父亲。你已经做出选择了……”
“江璃,别人都说我的父亲是个恶霸,杀人放火,无恶不作。可是,在我眼中,他不过是个慈祥溺爱儿子的老父。我不管什么大义,江余间接害死他,我怎么能放过他!”
“……”
“我很庆幸郭亮让我认清对你的感情。我不会放手的,江璃……”
“没机会了,我要跟孟欣离开了……”
“为什么?”贾彦疏抓住她的双肩,江璃目光闪躲。
“这丹春还有什么是我牵挂的么?”
“你还有我。我知道你也是爱我的!给我一次机会,别走……”
“我还能相信你么……贾彦疏?”江璃喃喃细语,心里摇摆不定,手却不自觉的环住他的腰。
落日的余晖挥洒,模糊了两人的身影。
“这就是你说的——”顾忆忱话未说完,一只柔荑伸过来捂住他微启的双唇。
“嘘!别说话!”孟欣兴致勃勃的躲在角落张望,一双眼睛闪着奇异的光。
顾忆忱看着古灵精怪的她,绽放出一抹笑容。
暗卫来报,上官磊听着,时不时轻笑出声“本以为背负那样命途的会是薄情寡义的人,不想那小丫头还真喜欢多管闲事。”
“确实。”月姬收拢手中的帕巾。因为无忧的刻意安排,使孟欣度过了十六年的安稳时光,也造就了她如今良善的性格。
“你觉得她会不会白忙一场?”上官磊眼神微眯,指尖轻点桌角。
“贾彦疏对江璃感情是真,但,男人和女人是不同的。女子在绝望之时会不自觉的找情感寄托。只要贾彦疏微微示好,江璃必然会接受。而男子,他们从不会为了一段虚无缥缈的爱放弃所追求的一切。至少,属下从未遇见过一心为爱而活的男子。”月姬抬眼,不期然与上官磊对视,那凛冽的寒意让她有些发颤。
“你对感情倒是了解透彻。”上官磊那似笑非笑的神色让月姬心中一惊。
“是属下一时妄言。”
“不,你说的很对。就是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你的名字?”上官磊的话一字一字的落在她的心头,好似当头棒喝,她努力回想,那名字呼之欲出,偏偏她总是想不起来。
“我……我是……”上官磊眸中寒意愈盛,月姬脑中一道光闪过,她咽下心中的苦涩,缓缓开口“清猗。”
“想来你是在人类社会待久了,都忘了你的身份了!”
“可殿下,纵是野兽也有情感,我——”
“可唯你不能!”
“即使是对殿下吗?”月姬脱口而出,上官磊暮然看过来,眼底闪过莫名。
“我不想再有第二次。”他漠然开口。
月姬面如死灰,她瘫坐在地,全没了初见时的美艳。
“从现在起,做回你的身份,你只是我的一个侍女清猗。等哪天真想不起来了,你也就没有价值了。你该知道,没了你,也会有人来代替。我身边不留无用之人!”
朱唇轻启,泪水凝成一颗润白的珍珠滑落,弹入某个角落,发出清脆的声响“是……”
上官磊身边一位侍卫看了月姬一眼,眼底闪过无奈“殿下,那江璃医术超群,是否要招揽?”
“不必。那女人无用,招揽了只会找麻烦。不过,或许,我该推他们一把。”他的眼底闪着算计,孟欣,这是我送你的礼物……
孟欣在丹春待了两日,才离开。她也没道别,悄悄走了,就怕江璃再留。说实话,她的热情真是招架不住呀!
顾忆忱临时去办了些事,与她相约黄昏在北城门汇合。江璃去了贾府。她留下书信,早早离开。
贾府,一道黑影悄然往香炉里投掷了某种东西。
贾彦疏坐在大堂之上,脑袋变得昏昏沉沉。他有些烦躁的灌了口茶。
“少爷,你和江小姐也不短了,是不是该备些贺礼去求亲。虽说江家只剩江小姐一人,可礼节还是不能废的!”
“管家,我什么时候说过要娶她的?”贾彦疏冷下脸。
“少爷,这……您不是已经放下了吗?”
“江余死的那么舒心,怎么可能就这么算了!”
“少爷,听老奴一句劝,人都死了,再追究还有什么用!”
“管家,你是不是管太宽了!”贾彦疏脾气上来,一下子爆发“江璃是江余之女,她别想好过。我会一直折磨她,让……”
“江小姐——”门外突然传来婢女的声响,贾彦疏一愣,猛的冲出去,却没看见江璃。
“少爷!”
“江璃来过?”
“是,江小姐来了好一会了,突然就走了,走得很急的样子。”
“江璃!”贾彦疏一拳砸在墙上“来人,把她给我抓回来。”
孟欣,孟欣,只有她能救我!江璃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她一头扎进巷中,巷道错综复杂,这样才不容易被抓到。
刚建立起来的爱情却在她心中瞬间坍塌。她恍恍惚惚,只想逃离。
不成想,江府空空无人,只余一张书信。大门传来猛烈的撞击声,她慌不择路,从小门离开。
江璃跑进小巷中,这一带她很熟悉,多条小巷互相通达,她比较不容易被找到。她要找到孟欣,笔墨未干,说明她刚离开不久。
她怎么就忘了他的本性?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当初他在江家是怎么对爹说的。他必要毁掉江家,毁掉父亲心中所有在意的一切。之前是医馆,现在是她……
她知道孟欣会去北城门,她还抱着一丝希望,也许她还没离开,也许她能逃过一劫。
“江小姐!”身后的声音越来越近,她转过最后一个巷道,突然就看到孟欣站在大街上。
她要得救了,她的眼中燃起希望。孟欣——她想要喊出来,一只手突然捂住她的嘴巴。“阿璃,你要去哪?”贾彦疏在她耳边轻语。“知道吗?我们都不配幸福的活着。我们就是为了互相折磨的,江璃……”
孟欣救我!救我!她在心中呐喊。
可是孟欣始终没有往这边看来,顾忆忱出现了,孟欣朝他一笑,他们一起,并肩着,一点点的离开她的视线。
不——
天边的最后一点残霞不见了,江璃看着自己一点一点的被黑暗吞噬,一点一点的……
“江姑娘,快逃吧!别再回丹春了。”贾家的管家偷偷的把江璃放出来。
江璃麻木的走着,已是深夜,街道上的人还是那么多。他们好像都在嘲笑她,都在唾弃她,唾弃她的肮脏,指责她为什么还要活在这个世上。她已经失去了一切,连最基本的清白都没了,为什么还要活着?
面前突然出现一个巨大的建筑物,是钟塔。江璃脸上浮出诡异的笑容,“是啊,为什么我要背负着这样的痛苦活下去。”
“咚——”
“咚——”
钟声弥漫了整个丹春,所有人都被吸引看了过来。
一抹靓影在月光之下,张开双臂,宛若一只蝴蝶翩然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