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在河东老区的人也没有能笑出来的,不管是真的也好,装的也罢,虽然在这种老地界依然保留着各家自扫门前雪,莫管他人瓦上霜的传统,但人们深知,这次去世的人不一样。尽管他性如烈火,尽管他亦黑亦白,但就像河东中学校长在升旗仪式上说的那样,“他做过的事就在那里,谁也无法改变”。
总体来说,他被认为是东中最优秀的学生之一,是人们看在眼中的最孝顺的年轻人,是那些游手好闲的人们心中无可替代的大哥;他又是一个毫不留情的混混,一个有仇必报的睚眦小人,一个为了女朋友可以错过老恩师葬礼的人。
那个女朋友,就是五年前的杨萧。
因此有人说,这就是报应,公允得讲,赵书贤也算是英年早逝,但赵书贤并没有觉得自己活得很短,换句话说,他没想到居然是这样一种死法。
在河东新居的大门口,灵堂里依然放着赵书贤爱听的音乐,而京剧似乎也符合此情此景。在场的人,除了一位老人抖动着身体坐在轮椅上,其余的人都站在两旁,或照看老者,或与外人交谈,也有人拿着手机,眼神空洞。
“二姑,上楼歇歇吧,他姥爷和他妈不都在楼上呢吗?”一位高大的中年人蹲在轮椅旁边对老人说。老人本就瘦弱,外孙的去世让她的帕金森病终于控制不住,抖得只剩下皮包骨,眼窝深陷,再也没有力气挪动半步,只能坐在轮椅上等待死神的降临。
“是啊,姑姥您先上去吧,有我们陪着表哥,他不会着凉的。”赵书贤的表妹谢诺说。她深知老人的心结,当年的一次着凉威胁了赵书贤十几年的生命。
老人看了看谢诺,把手伸了过去。谢诺连忙接了过来,抚摸老人的手。她感觉不到一丝暖意,也没有丝毫的力量,曾经抱着她上下飞舞的手似乎消失不见。
老人只是用混浊的眼睛看着她,没有说话,却透露出老人一贯的坚定,那双眼睛似乎在诉说,还有一件事等着我去办。
“行了,上去吧!那俩小子再找人回来又得吵吵,你听了还闹心!”一个嗓门很大,看起来有些年纪的女人说说,“谢浅去把你奶背上去!”
谢浅有些木讷,他了解奶奶是不会上去的,也了解奶奶为什么执意要留下,赵书贤临走之前只有奶奶和他在场。但他不敢说,生怕再点燃火药桶。他只是走了过去,把谢诺叫到一边,耳语了几句。谢诺点了点头,对老人说:“姑姥,您先上去吧,一会儿让谢浅陪您,我等她。”
“我等着吧,你太累了。”老人说,声音很小,旁边的人并没有听见。
“不行的,您没见过她,认不出来的,而且我们年轻人身体经得住,我会护着她的。”谢诺在老人耳边说。老人似乎点了点头,从轮椅上站了起来,瘦小的身影晃晃悠悠,却震动了所有的人。谢浅连忙扶过去,将老人带至楼上。在那里,有赵书贤智力障碍的母亲,和一直等待外孙回来的,患有阿尔茨海默病的姥爷。
谢诺看着人们,这个他们眼中不世出的人才的去世还是拨动了人们的神经,人们的情绪都毫无保留地写在脸上。但谢诺明白,既然杨萧有可能出现,自己就要收起所有的感情,尽管所有人,包括谢诺自己都不希望她来。她坐在了轮椅上,双眼看着前方,眼中却只剩下一个人。
又是拂晓,谢浅走到谢诺的身边,看见谢诺仍然醒着,美丽的大眼睛充满了血丝,整个人都不好了,便心生歉意,对她说:“诺诺你先上去歇一会儿吧,我奶已经醒了。我……我不应该告诉你的。”
“你应该告诉我,”谢诺晃了晃头,眨了眨眼睛,看着谢浅,“嫂子要是真来了,你拦不住他们。”
谢浅没说什么。嫂子这个称呼除了自己,除了谢诺,也可以算上自己的奶奶,没有任何人承认。谢诺站起身,但刚刚站起来就好像被什么东西拉住,又坐了下去。
“你就在这睡会儿吧,嫂子来了我告诉你,”谢浅把谢诺扶到旁边的长椅上,跟后面的一个中年人说,“高飞哥你把轮椅拿上去吧,我奶可能会用。”
那个中年人应了一声,把轮椅接了过去,有看了一眼谢诺。他没见过谢诺,对他来说显然谢诺比那张黑白照片更有吸引力。谢诺对他笑了笑,便坐在长椅上,靠在谢浅的肩上,闭上了眼睛。
这一睡便到了下午,直到凉爽的风又吹过她的长发。她揉了揉眼睛,谢浅还坐在那里,没有动。谢诺看了看天空,脸色随即一变。谢浅说:“没事,嫂子还没来呢。”
“哦,谢谢。”谢诺的声音有些沙哑,几个小时不足以让她恢复如初。她向四周张望,姑姥坐在对面的长椅上,抖动好像轻了一些。她站了起来,谢浅也站了起来活动一下,谢诺便在老人身边坐下。她刚想说句话,侧眼一看,一辆熟悉的车缓缓停在远处。她看不清开车的人是谁,但她清楚的看到,从车上下来的两个人,一个是柳冰,一个是杨萧。
“姑姥,她来了。”谢诺又站了起来。
老人像是来了力气,直接站了起来,顺着谢诺的眼神看过去,但并没有看见什么。
杨萧走下了车,让柳冰回去,而且与要出院时一样没有任何的犹豫。她再一次来到河东区,穿着赵书贤唯一给过好评的黑色长裙。她突然想,这是不是又是赵书贤早就准备好的呢?
谢诺让谢浅扶好姑姥,向杨萧跑过去,抱住了杨萧泣不成声。
“他早就知道我要来吧?”杨萧平静地说。
“你还是在乎他的吧,嫂子。”谢诺抽泣地说。她明白,嫂子两个字既能引发所有人的愤怒,又能放下老人最后一件事。
杨萧没有作声。她又抱紧了谢诺,紧闭双眼,好像不敢面对,又好像面对过后的无助与落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