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蓝泽·轮回石】
痛,以及没入胸腔的冰冷尖锐,都随着意识的模糊逐渐无法在感受到,唯有瞪大的美眸中错愕还未褪尽。
“琉.娜,琉.娜!”血泊中花月嘴唇嚅嗫,声音却微弱到几乎无法辨认,只有鲜血不断地从口中溢出,在嘴角形成粉红色的泡沫。
刹那花落,顷刻香陨。
“铿,嚓~”
泛着紫色幽光的短匕坠落在地上,琉娜跌坐在地上一边摇头一边不住的后退着,像丢了魂魄一般的反复自语着:“不会的,不会的,一定是假的,一定是假的!”
声音到最后,已经变成了入魔似得尖叫。
她不愿意相信,就在刚刚,她居然误杀了花月,待她如亲妹妹一般的花月!
那一剑,本来是给盖德的,这是从小就被培养成细作的琉娜唯一的任务,但琉娜万万没想到的是,花月竟然会突然挡在身前,用身体挡下了那一剑。
作为细作本应该是没有任何感情的,不会难过,不会心痛,不会悲伤,一直以来琉娜都认为自己做到了这一点,脸上所有的表情都不过是自己的伪装罢了,但就在刚刚,她发现自己错了。
在接触到花月错愕目光的那一刻,琉娜仿佛听到自己胸腔里有碎裂的声音响起,好像手中的匕首刺入的是自己的心脏一般。
“姐姐,姐姐.”琉娜呼喊着爬向花月的尸体,像是疯了一样。
“贱婢!你做了什么?!”卡其斯像一阵灰色的气流一般掠至琉娜面前,扼住她的脖子将之提了起来。
但回应他嘶吼般质问的,只有琉娜死灰般空洞的瞳孔,以及那一声声从被扼紧的喉咙中挤出的嘶哑音节:“姐姐,姐.姐”
窒息的感觉让意识变得越发沉重,但昏昏沉沉中脑海中的某个记忆片段却愈发清晰了起来。
有人说人在死之前会看到生前最重要的那一幕,而此时出现在琉娜面前的,就是她走出十一年的阴暗后,第一次见到花月时的那一幕:
“我叫花月,十七岁,你叫什么?多大了?”
“我叫琉娜,十一岁。”
“我要去一个很远的地方,爸爸说让你陪我去,那从今天起你就是我妹妹了好不好?”
“好。”
那是十一年来琉娜见到的第一个正常人,而在此之前的十一年,只有让人不愿意回忆的阴暗与血腥。
“我要死了吗?姐姐,等我,我来陪你了。”琉娜凄然的笑着,到这一刻她才意识到,原来从五年前的那一刻起,她就已经注定做不好一个细作了。
从小琉娜就生活在那阴暗的地方,被人操控着自己的一切,没有朋友,没有亲人,而那之后五年的时间里,花月已经成为她最亲的,也是唯一一个对她好的人,但她,最终却夺走了这个人的生命。
但琉娜此刻却突然想笑,因为她知道了别人或许可以操控她的一切,但她还有一样东西是别人操控不了的,那就是自己的内心,只是她从没想到,知道这一点的代价会是这么无法承受的沉重。
“贱婢!你笑什么?”卡其斯压抑着灰色瞳孔中喷薄欲出的愤怒,加重了手中的力道。
“我笑?哈哈!该笑的不是你吗?这一切走到这一步不都是你一手策划的吗?”琉娜的脸因窒息而显得有些扭曲,癫狂的笑道。
“把姐姐送到王身边,把我安排在姐姐身边,一步一步不都是你安排好的吗?啊?怎么?现在.呃.难过了?”
“你杀了小月!”卡其斯的声音仿佛冰盖即将喷发的火山。
“这不是你安排的对么?咳咳.但这一切都是你促成的,你才是元凶!有种东西叫宿命你知道吗?这就是宿命!”琉娜嘴角溢血,艰难的说道。-
“你找死!”
卡其斯话音落下,琉娜癫狂的笑容立刻凝固在了脸上,身体慢慢软了下去,但在她眸子中的光泽涣散的那一刻,脸上癫狂的神色反倒平和了下来。
“有心求死,得偿所愿。”望着高台上的这一幕,藤蔓丛中的安卡列卡嚼着雪银草如是说道。
“你早就知道是吗?”从灵斗台飘身回来的易琳朵俏脸冰冷。
这一次安卡列卡却没有回答,宽大的兜帽沿遮挡下连他的表情也无法看到,但易琳朵却可以感觉到少年的目光依旧停留在观礼台上。
盖德紧紧地搂着花月跪在血泊中,即使先前摔碎的锋利宝石碎块已经深深的刺入了他的膝盖,但那张冷硬的面孔上却依旧无所察觉似得没有任何表情,木然的像座石雕。
“放开我妹妹!”莱文发狂般的掠过早已经没了任何人的青石阶梯,冲着盖德怒吼。
他扬手一箭,流光激射向盖德,但就在那灵力箭矢到达离盖德不到半源卡的距离时,却毫无征兆的徒然静止在了半空中,仿佛嵌入了一堵无形的障壁一样。
下一个瞬间,坚实的青石地板上开始已盖德为中心迅速的蔓延开漆黑的裂缝,一个笼罩整个观礼台的巨大球形力场顷刻间成型。
光质藤蔓在这骤然爆发的力场中瞬间崩碎成了点点蓝光,前冲姿态中的莱文只觉得一股巨大的力量扑面拍了过来,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就鲜血狂喷的倒飞了出去。
而比起他的狼狈,卡其斯则好了许多,他的周身聚拢着一团蠕动的金色雾气,而就在金色雾气的蠕动间悄然化解着那力场所带来的压力。
看着那恐怖力场碾压而来,即使易琳朵的冷静性子都不禁有些变色,而就在她准备拉着安卡列卡后退的时候,后者却伸出了笼在袖袍中的手掌,勾指结出了一个看起来再简单不过的印节。
那印节中甚至感受不到一丁点的灵力波动,但易琳朵一颗悬起来的心却反而落了下来。
源力!
但似乎是感应到了易琳朵的猜测,安卡利卡摇了摇头。
而这时,那力场已经到了近前,只不过却像冲上了礁石的海潮一样被劈开到了两侧,根本没有对两人造成任何影响。
远处,盖德似有所感的将视线扫了过来,但并没有做任何的停留就转向了金色雾气笼罩中的卡其斯。
“值得吗?就为了一块破石头,你们施特劳斯家族已经争了千年。”盖德小心地将花月放下,面向卡其斯时声音平静的可怕。
“一块破石头?你说的倒是轻巧!”
易琳朵被这两人的对话弄得有些不明所以,转头看向安卡列卡,却发现少年的注意力根本就不在那两人身上,而是遥遥的望着远方的天际自言自语着更让她迷惑的话:
“轮回石已经出现了,他们也快到了吧。”
【圣蓝泽·轮回之外】
王宫深处,老史官奥伦静静地盘坐在史籍馆的一列列书架尽头,一动不动加之长袍上落满了灰尘的样子,让他看起来像极了一尊泥塑。
没有人知道这位老史官已经活过了多少岁月,但在所有知道他存在的人的印象中,似乎自有史籍馆那一天起,他就已经存在,并且已经是那副苍老的样子。
他像是一个谜,一个比那些无从考究的古老历史还具有吸引力的谜。
“轮回石被激活了?”
外界传来的巨大动静打破了伦奥沉寂的状态,但他睁开的浑浊双目中却没有任何讶异的神采,反而表现出一种早有预料一样的笃定。
圣蓝祭祭台。
观礼台早已在力场碾压下变成了一片废墟,而废墟的中心则是布满了漆黑裂缝的巨大凹陷,如同陨石撞击出得深坑一般。
随后,力场渐渐散去,但盖德的身体周围却窜起了一道道扭曲的乌光,像是一条条窜生的黑色雷霆一般,将他映照的像是一尊散发着强烈压迫气势的魔神。
“看起来,你所谓的要用来建造源泉之塔的那东西,已经被你移植到自己身上了吧?”
盖德原本的金色瞳孔此时也转化成了黑色,目光落在卡其斯身上时仿佛有慑人的黑色电弧喷薄欲出。
卡其斯并不答话,周身笼罩的金色雾气升腾翻涌着,散发出一股股丝毫不逊色于黑色雷霆的气势,但他本人却仿佛在忍受着巨大的痛苦似得,从喉咙中发出了阵阵低沉的嘶吼,连皮肤下的血管筋脉也尽数凸显了出来,像是布满了全身的金色刻纹。
卡其斯陷入了一种狂化的状态,原本就枯瘦的阴鸷面孔,在布满了金色刻纹后变得越发狰狞邪异,而那双涌上无尽疯狂的赤红双目,则仿佛已经丧失了任何理智一样。
一金一黑的两种光芒,俨然已经成为了夜幕下昏暗大地上的两个中心,彼此侵蚀间,让夜空中高悬的一弯玦月黯然失了光彩。
“这.”易琳朵喉咙发涩的干咽了一下,因为她惊讶的发现,这对峙中的二人所散发出的气势竟然已经无限接近于‘神’的力量。
而安卡列卡也回转了目光,双眸中所蕴含的感情依旧是那般难以捉摸,开口的声音也依旧是那般一如既往地冰冷哀伤。
“开始了。”
这声音像是一滴坠落在镜面上的冰凉夜色,却又像一个时机恰好的信号,开启了两道光芒的怦然对撞。
然后,安卡列卡伸出食指在身前的空气中轻轻点了一下,水晕般的透明波纹便从他的指尖蔓延到了空气中,扩散了包裹着他与易琳朵的水泡屏障。
“我们来看场表演吧!”安卡列卡冲着易琳朵露出一个顽皮的微笑,笑容明澈的像透射阳光的干净冰块,但或许连他自己都没察觉到,自己笑容隐忍下那一抹一闪而逝的灰黯。
易琳朵无视了他的笑容,只是冷着一张俏脸、拧着眉毛望向他,蓝色瞳孔中的锐光仿佛两柄要刺穿他心门的锋利投枪:
“安卡列卡,到底什么时候你才愿意让我知道这一切,还是你根本就没打算让我知道任何东西?”
“我也有想过不去问,无论你做什么我都陪着就好,可是你却变得越来越陌生了,这种陌生让我越来越不安你知道吗?”
“我不怕天,不怕地,不怕鬼,不怕神,我只怕你不再是你!”
易琳朵还想再说什么,但安卡列卡却没有给他继续说下去的机会。
当少年俊逸到如同神邸般的面庞在眼前放大时,易琳朵大脑中一片空白,等到有所反应时,樱唇已经被两瓣温凉覆盖。
四目相视,一瞬间仿佛全世界都静止了下来,心脏钝钝的痛着,两行泪便不知缘由的从蓝眸中滑落而出。
被安卡列卡拥入怀中的那一刻,易琳朵感觉自己撞入了一团冰冷悲凉的虚妄,而双唇相触时,却又像望见一个孤独灵魂凝视着自己的决然目光。
易琳朵只觉得感觉无数的片段影像涌入自己的脑海,但那些影像却又像怕光的游鱼一样潜入了意识海洋中的无底深渊,怎么努力也抓不到。
..。
圣蓝泽城中混乱的大街上,苍老不堪的奥伦佝偻着身子逆向行走在奔逃的人流中。
突然,他停住了前进的步伐,伴随着浑浊双目中被摇曳火光映现出的两抹晶莹,语声喃喃:“果然还是轮回之中的你,果然还是轮回之外的我....”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宿命如何?抉择如何?”
笑声癫狂,余韵苍凉。
..。。
“你想知道,已经全在你的脑海里,合适的时候你自然会想起来。记住,永远不要去问,因为不管你听到的还是看到的,甚至你亲身经历的,都有可能是假的,所以,永远别问,也永远不要信。”安卡列卡搂着易琳朵,语气前所未有的认真。
“记着你说的话,你怕天,不怕地,不怕神,不怕鬼,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要怕。”
安卡列卡说完,咧嘴笑看着水泡外的战斗,眼神中的落寞第一次没有及时掩下。
“他们就要来了,所以真的没有时间了,再见了军士长。”
易琳朵察觉到安卡列卡话里的异样,再回想起那决然的眼神,心里突然产生了一种不好的预感。
“不.。。”但话未出口,后颈一酸就没了意识。
安卡列卡转过身时,奥伦刚好从他身后跨入了水泡屏障中,苍老的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
“接下来,就交给你了。”安卡列卡微笑着。
“你知道只是暂时的,我不能插手太多,倒是你..”
安卡列卡抬手示意他别再说下去,打断道:“那也足够了,而我,真的没时间了。”
说罢,他抬头望了望远方刚刚露出鱼肚白的天际。
奥伦沉默,接过昏厥的易琳朵,一句话不多说转身离开。
挥手将水泡屏障化去,安卡列卡走向黑色雷霆与金色火焰肆虐的中心,轻轻地说道:“纠缠了千年,就让我来帮你们做个决断吧!”
狂暴的灵力流中,他的每一步都迈的无比平稳,兜帽被风掀起时,第一缕晨曦刚好落在那张苍白的俊逸面孔上。
那苍白像是消雪般渐渐褪去,而苍白褪尽时,那张脸也是彻底变成一片光线扭曲的透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