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人的心中都藏着一颗堕落的种子,诸神已逝,没有了信仰的约束和阻挡,它的萌发只是一个仅关于时间的必然结果。”
——施特劳斯-卡其斯
【安卡洛—诛心匕】
时值正午,阳光暧昧的笼罩着整座安卡洛城,在荡漾的金色粉尘中氤氲出一种令人迷醉的气息,而街道上熙熙攘攘的人流,也确实是一副迷醉的样子。
当然,这不包括那个脸上盘踞着狰狞疤痕的男人。
站在莱安特的大门前,莱文心中不由得有些感叹,他还清楚地记得上一次自己踏进这道大门还是在五年前,而现在,五年时间匆匆而过,他再度回来了,带着更加强大的自己和洗刷耻辱的信念。
穿过莱安特的大门,仿佛是突然踏入了另一个世界,不同于街道上令人昏昏欲睡的温暖,异样的阴冷在瞬间沁入肌骨,透彻全身。
莱文停下步子,他闭上双眼舒展开双臂感受着这种分外熟悉的阴冷,僵硬的面孔上也咧出一丝弧度。
“莱安特,我回来了。”他放下双臂在心中暗暗说道,迈开步子径直走向了莱安特深处。
宽敞的书房里,壁炉里上等的黑松木吞吐着明黄色的温暖火焰,驱除着屋中的阴冷,卡其斯勋爵坐在书桌后面,他正在把玩着一柄造型相当精致的匕首,但目光却始终落在书桌上那一局未完的棋局上。
那是曾经东方文明一种叫做象棋的古老棋局,不得不说古老的东方人确实有着灿烂的文化,即使他们的文明已经消失,但文化却依旧坚强的流传了下来。
作为东方文明留下的为数不多的事物,起初有很多学者对象棋进行了深入的研究,以希望从其中了解到有关东方文明突然消失的蛛丝马迹。
而最后的结果是,他们遗憾的发现这仅仅是一种考验谋略游戏并放弃了对它的研究,但这一游戏却很快的在上层阶级流行了起来,他们将棋局原来的楚河汉界改为了冰封线,然后将它改名为——末日游戏!
卡其斯望着这局末日游戏的形式,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那棋局才刚刚展开,但棋路却显得极其混乱,每一步棋都看不出目的何在,好像游戏才刚刚开始就已经走到了残局的地步。
终于,卡其斯拿起了一枚棋子,他似乎准备打破这怪异的僵局了,但就在他准备落下这一步棋的时候,门外却传来了侍从的通报声:“勋爵大人,雷鸦—莱文阁下已经到了,正在外面等候。”
“让他进来吧。”卡其斯将那枚棋子放归原处,将整个身子缩回柔软的绒毛皮椅中,继续把玩起了他那把雕刻着皇室花纹的精致匕首。
自从几天前和影魅那次怪异的会面之后,卡其斯突然喜欢上了像影魅一样自己缩在椅子中,因为每当他这样做的时候,他就能感到稍微多一点点的安全感。
“很高兴在五年之后再度见到您,尊敬的勋爵阁下。”莱文站在书桌前向着卡其斯行了一个单手礼,僵硬的面孔上同时掀起了一丝怪异的邪笑。
“我也很高兴再次见到你,士兵,但如果你刚刚行的是一个军礼我会更加高兴。”卡其斯放下手中的匕首,站起来按着书桌,用灰色的眸子像只秃鹫一样死死地盯着莱文。
“可我偏偏不想那么做。”莱文前倾着身子,毫不畏惧的迎上了卡其斯的目光。
寂静,屋内的气氛突然间变得有些诡异,在两个人的沉默中只有壁炉内燃烧的黑松木不时的发出噼啪的爆裂声。
良久,卡其斯终于打破了沉默,他颓然的坐回椅子中,问道:“你还在恨我?”
他那么问的时候,神情显得说不出的悲戚,仿佛一下子苍老了许多。
“我没有,只是你老了而已。”莱文冰冷的声音中不带任何感情,转身就要离开。
“是啊,我老了,所以我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谁?你觉得呢?莱文-施特劳特,我的儿子。”卡其斯冲着莱文魁梧的背影,低沉的问道。
没人知道,这两人,竟是父子!
人们只知道莱安特的统领卡其斯勋爵和曾经最好的魔弩手莱文,但没人知道他们从未曾提起过的自己的姓氏,斯特劳特,一个有趣的姓氏。
“你什么意思?”莱文停住了脚步。
“回来帮我,也是帮你自己,我真的老了,但我要把那些属于我们家族的东西拿回来,然后交到你的手上。”卡其斯走到莱文的面前,扶着后者的肩膀,认真地说到。
莱文盯着卡其斯的眼睛,他想从自己父亲那双灰色的眸子中看出一些破绽,但无论他如何仔细的去发掘,那双眼睛中有的却只是真诚与慈爱。
“你以为这样我就会相信你吗?”莱文突然冷笑道,后撤一步随手扫落了卡其斯搭在自己肩膀上的手掌,头也不回的走出了书房。
卡其斯望向莱文离开的背影,无奈的叹了口气,久久的呆望着自己被扫落的手掌,神情苦涩。
还有什么能比连自己的骨肉都不相信自己更为难过的呢?这一刻,在他的身上没有了莱安特统领的那种威仪,他像是一个普通的老人一样,孤独落寞的身影像是一节伫立在冷风中的枯芜树干。
莱文的身影已经消失许久,他最后留下的那个背影显的决绝无比。
“哦呵呵,真是有趣!”怪笑声突然在宽敞的书房中响起,壁炉中的火焰蠕动着聚成人形,影魅如同他的名字一样,每一次出现的方式都异常的诡异。
“啪,啪!”影魅拍着手掌坐到了卡其斯柔软的椅子上,怪笑着说道:“没想到卡其斯勋爵还有如此出色的演技呢,不过他好像还是不愿意相信您哦!”
“但他已经动摇了,我了解他。”
当卡其斯转过身面向影魅时,先前那种苦涩的神情已经完全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副冰冷的面孔。
“真是可怕呢!连自己的儿子都可以这样不择手段的利用。但不得而不说,勋爵先生真的是最容易成功的哪一类人呢!”影魅把玩着卡其斯那把黑色的匕首,毫不掩饰的调笑道。
“哼!当我选择与恶魔为伍的时候,我就已经是一只过河的卒子了。”卡其斯冰冷的声音中有着一种压抑的怒意。
“不用担心,也不用愤怒,窃钩者诛,窃国者侯,你会得到你想要的东西的。”影魅将那匕首从刀鞘中拔出,同时说道:“如果我没看错的话,这把应该是盖德王陛下赐予勋爵先生的诛心匕吧?”
“你想说什么?”卡其斯阴着脸。
“我想说的是:它会刺入谁的心脏呢?哦呵呵...”伴随着标志性怪笑,影魅将那雪亮的利刃抵在一枚棋子上,一点点缓缓地刺了进去。
与此同时,他的身影也在一点点的淡去。当他完全消失在空气中后,卡其斯神色复杂的看着那棋盘,棋盘上,拥有着最高权利的那枚棋子,已经被锋利的匕首四死死地钉住。
壁炉里的火光依旧摇曳,但书房内有的却只是前所未有的冰冷。
卡其斯仿佛看都一把钥匙摆在自己面前,一把打开混乱时代大门的钥匙。
【曼尔德—零星花】
冰封四野,寒彻九疆。
易琳朵站在曼尔德高大的灰色城墙上,低头凝视着自己掌心慢慢融化的雪花,冰蓝色的眸子中,眼神显得空灵而忧伤。
她转过头望向身后耸立的黑色巨塔,安卡列卡和银苍已经和那个诡异出现的如同干尸一样的艾文特医生进去了好几天,而她自己,似乎对那布满阵纹的巨塔本能的感到抵触与厌恶。
她感觉那好像是一只从地狱中伸出的巨大手臂,轻而易举的杀死了曼尔德古城,然后继续在这座城市的尸体上耀武扬威。
厌恶,极度的厌恶。
这种感觉让她根本不愿意接近那座塔,更别提进去。
所以她能做得,只是等待。
百无聊赖之下,易琳朵勾了勾手指,括梦冰鸢就在一片晶蓝光芒中出现在了她的手中。透过上面的奥术镜,她可以清晰地观察这座古城中的一切。
奥术镜中的视野漫无目的的在古老的城市中扫动,但所能见到的也只有冰雪覆盖的荒芜,以及那一具具被冻结的躯体。
这座城市在五百多年前的一个瞬间被冰雪定格,永远的停留在了那一刻。
末日对城中的居民来说太过突如其来,甚至当死亡将临时他们根本都没有半分察觉,被彻底冰冻的脸上还停留着死亡前一刻的表情。
并没有阴森的感觉,因为每一个人的表情都还很鲜活,就好像他们并没有死去,只是突然被施了定身术一样。
街道上,一个小男孩正伸手指着卖糖果的小贩,嘟着嘴向自己的母亲撒娇;而剧院门口,衣着光鲜地贵族夫人正踩着门童的背走下马车;角落里的乞丐忧愁的望着天空祈祷着自己今天可以填饱肚子;窃贼正在把手伸进疲惫的旅者的口袋,而一旁的路人只是带着冷漠的神情看着它发生:墙头圆滚滚的球球鸟正挤成整齐的一排打着盹儿;而墙角蓝色的零星花却独自开放......
冷眼旁观着五百年前这一出戛然而止的悲喜剧,易琳朵表情冷峻,不知在想些什么。
突然,她好像发现了什么,迅速的将视野移动到了之前扫过的那一处墙角,紧紧的锁定了那一朵并不起眼的蓝色小花。
一朵花,一朵正在开放的花,一朵正在开放并且不是被冰封状态的花!
“怎么会?在这种地方不是应该什么活物都没有的吗?怎么会有一朵花开在那里?”易琳朵敏锐地意识到了这里面的不寻常之处。
但不及她细想,奥术镜的视野中突然闪过了一道模糊的黑影,易琳朵本能的按下扳机,伴随着括梦冰鸢铮然的弦鸣,冰蓝的箭矢在瞬间击发,化作一道激射的流光,穿破飘摇飞雪射向了黑影。
一箭射出,易琳朵立刻在地上朝着侧向做了一个翻滚,而在她做完这个动作后括梦冰鸢也已经再度上弦随时可以击发,整个过程行云流水,快到你根本看不到她是怎样在翻滚的同时上好弩弦的。
左手向上一扬,易琳朵将有些臃肿的兜帽长袍高高的抛起,远远望去就好像真的有一个人突然高高的跃起了一样。
而事实上在将长袍扬起的同时,易琳朵确实也已经斜着跃向了空中,退去了臃肿长袍的她就像一只矫健猎鹰一般,冷静无比的在空中再度射出了一箭。
她并没有去留意是否击中了目标,重心一沉就再度落了下去,而这时,在撕裂空气的尖锐声响中,那扬起的长袍也被几道乌光撕成了碎片。
那是那道黑影采取了还击,但易琳朵显然早有预料,扬起那长袍也就是为了分散对方注意力,事实上也取得了相应的效果。
“有点意思。”
看着那些伴着雪花纷扬着落下的布片,易琳朵嘴角咧起一丝冰冷弧度,透过她额前轻轻摇动的那一缕银发,那双冰蓝色的美眸中神色一点点冷厉了起来。
“那就来好好玩玩吧!”易琳朵冷笑道。
话音未落,她的身影竟然已经从原地消失,再出现时已经是在数十源卡的高空之中。
“冰鸢之瞳!”
出现在高空中的易琳朵举起左手一声清喝,一团蓝色的光芒从她左手上的戒指中骤然爆发而出,仿佛千万根四散射出的幽蓝芒刺,瞬间将一片范围巨大的空间都染成一片蓝蒙蒙的色调。
而在这蓝色光晕的笼罩下,那隐藏的黑影终究是彻底从藏身之地显现了出来。
那是一个裹在麻布长袍中的金发年轻人,但由于距离太远易琳朵无法看清他的面目,而她似乎也没兴趣看清。
“果然在这儿!”易琳朵对于对方显形的位置并没有太过意外,因为实际上通过之前那几道乌光划破空气的声音她就已经判断出了对方的位置所在,释放冰鸢之瞳不过是为了检验一下这东西的能力。
根本没有丝毫的迟疑,手中的括梦冰鸢在空中连续的击发,不过一息的时间内,就已经有十数枚冰元素凝结成的寒冰箭矢如同一张网一般封死所有死角射向了那金发青年。
“结束了。”
易琳朵用冰冷的声音宣布了终结,在这种距离下,没有任何人可以逃出她编织的死亡之网,作为莱安特,或者说整个大陆上最好的魔弩射手,她对此有着绝对自信。
但事情显然不会如此简单的结束。
那个包裹在麻布长袍中的金发男子仿佛根本没有看到那些激射过来的箭矢,在即将被命中的的时候他突然抬起头,冲着易琳朵露出了一个诡异的微笑。
之所以说诡异,是因为易琳朵依然看不清他的面孔,那张脸仿佛被一片扭曲的光纹遮挡住了,但却可以清晰地看出他露出了一个微笑。
然而更加诡异的事又紧接着发生了,在露出一个微笑后,那金发男子的身体如同遭遇沸水的残雪一样,幽灵似得消失在了空气中。
“什么?”易琳朵有些不敢相信眼前所发生的事,因为这种消失不同她之前那种突破了速度极限所造成的‘消失’的效果,那个男人的身体好像是一点一点融化在了空气中一样。
展开双臂减缓着下落的速度,但还是有些狼狈才落在了雪地上,因为没有灵力可以补充,之前的一系列动作显得有些超负荷,易琳朵只觉得脑海中一阵阵的眩晕。
按下这种不适的感觉,脚尖在雪地上一点,易琳朵迅速的向那男人消失的位置移动了过去。
可当她到达那位置时,看到只有她射出十几只冰箭插在平整如初的雪地上,而一朵蓝色零星花则静静的绽放在乱箭丛中。
那片雪地没有一点被碾压过的痕迹,好像根本没有任何生物在这里出现过一样。
“究竟是什么鬼东西?”易琳朵突然感到有些不安,冰蓝色的眸子中开始出现了一些焦虑的情绪。
而这时,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突然没有任何征兆的在她背后响起,那声音显得有些空灵,像是某种金属在轻轻摩擦敲击着。
那个声音响起的瞬间,易琳朵就感觉到自己的背后已经被冷汗浸透,心中被突如其来的恐惧感在瞬间填满,而与此同时,她又更加悲哀地发现,自己的体内已经没有了半分灵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