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城市的霓虹灯,就像是五颜六色的毒刺,刺向人们的神经,金钱,欲-望,以及所谓的自由,在这钢筋水泥间泛滥开来,形成了一股前所未有的浮躁气息,一如七月中旬的燥热。
银行卡里突然多出了六万八千多稿费的朱建文,此时正盘算着如何使用这些钱。穷惯了的他,一下子多出了这么多钱来,惊喜完之后,便是忧愁了,他发现他根本不知道如何使用那么多钱。
先将欠哥哥的钱,以及其他同学朋友的钱,一一还清,可这也还剩下五万多……对了,买个笔记本电脑,最贵的那种!预算一万吧!然后呢……
朱建文看了看这租屋,叹息一声,说:“看来又得搬家了。”他决定换个有空调的租屋,这样就不用再大半夜被热醒了,码字的时候也不用再边码字边流汗了。
再一盘算,依旧还剩下三万多,该咋用?
这时候,他想到了琪琪,他没有忘记,他之前对琪琪说过,要一千倍一万倍偿还她对他的恩情。
在最困难的时候,连吃饭都是问题的时候,是琪琪给了他免费的面包,给了他码字的工具……
中原地产洋CB区分公司。朱伟雄正忙碌得焦头烂额,不过,对于一步一步爬上这个位置的他来说,早已经习惯了这种忙碌,有时候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在忙什么,只知道想要在这座城市存活下去,就必须这样机械而麻木地干活。
他对他弟弟那幼稚的理想嗤之以鼻,可有时候,又羡慕他那份魄力,若是换做他,肯定坚持不到现在。
也不知道弟弟现在过得怎样了?
“真是的,这么大个人了,还让人这么操心,身上的钱恐怕早就用光了吧,每天吃清汤挂面也真是为难他了,要不要给他卡里打点钱呢?”朱伟雄的心里在挂念着他这个弟弟,他对他这个弟弟,表面上很苛刻,可是,却时刻担心着,挂念着,毕竟他就这么个弟弟。
“还是不用了吧……他自尊心那么强,直接给他钱,他也不会收。”
“朱经理,外面有人找你。”这时候,一个员工叫了一声,打断了朱伟雄的思绪。
朱伟雄抬头应了一声,“谁找我?”还没等那员工回答,他就已经放下手头的活儿,快步往门外走。
****这一行的,早已习惯了行事果断快速的节奏,若是来的人是个大客户,怠慢了,那几百万的生意,可能就断送了。
员工说:“他没说,不过好像和您长得有几分相似。”
朱伟雄走了出来,一眼便认了出来,是他的弟弟。
他这个弟弟,还是那个样子,不修边幅,头发那么长了,也不去修理一下,胡子渣满下巴都是,穿着满是皱褶的上衣和裤子,脚上更是夸张,直接就一双人字拖。
朱伟雄见了他这个弟弟,不禁叹气一声,说:“来找我,是不是有什么困难了?别忘了咱们之前的赌约,我现在已经替你空出了个位置来,到时候你直接来我这里上班就是了,是不是又没生活费了?我下班之后给你打三千……”
“哥哥,谢谢你,我知道你很关心我,不过,这次我不是来借钱的。”朱建文打断了他哥哥的话,笑了笑。
朱伟雄愣了一下,说:“那你是来干嘛的?”
朱建文出现在他面前,除了借钱,他还真想不出其他的事情来。
“还钱。”
朱伟雄听了这两个字,不禁惊讶,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
“我说我是来还钱的。”朱建文重复了一遍他的话,随即从口袋里掏出了一沓钱来,递给朱伟雄,说:“哥哥,这里是一万块钱,琪琪的医药费我借了你五千,之前的生活费,四千多差不多五千,我凑够一万还给你。”
朱伟雄惊愕不已,瞪着朱建文手里的钱,满脸的不可置信,“你这些钱是从哪里来的?”
朱建文笑了笑,没回答。
朱伟雄又说道:“你小子该不会去做些鸡娼狗盗的事情了吧!”
朱建文又笑了,说:“哥哥,你想哪里去了,你觉得我这身子骨,像是做哪些事儿的吗?”
朱伟雄看了看朱建文那因为长期营养不良造成的,瘦得几乎皮包骨的身子,心想,确实不像是干坏事的身子骨。
“那你这些钱是怎么来的?你老老实实告诉我!”
朱建文拍了拍他哥哥的肩膀,说:“哥,咱们之前的赌约,你输了,上个月我的稿费,六万多。”
朱伟雄瞪大了眼睛,一脸的不相信,“我不信!”
以他多年的艰苦生活的经验来判断,钱哪有这么好赚的,一个月六万多,就连大国企的领导,大部分也没这么多呀!
“不可能,你别骗我!”朱伟雄瞪着他这个弟弟,“你是不是真去做了犯法的事情,你老实告诉我,别告诉我不是,人在最困难的时候,什么事情都干得出来!”
“真不是。”朱建文淡淡地回答了一句:“哥,你想太多了。”
这个时候,朱建文真觉得他这个哥哥,真是有点可笑,不过这也是情理之中的,他这个哥哥,这么多年来,一直呆在这地产公司工作,被这公司压榨着身上所有的价值,他几乎将所有时间都投入到了售楼上面去,甚至连谈恋爱,都没有时间,甚至就连中秋清明以及除夕,都没有时间回家,而换取得来的,仅仅是每个月那一点工资加提成,他那一点工资,如今变成了家乡县城那边的一栋楼中的三房一厅,又成了楼房。
这便是他的全部人生,他已把自己局限在了楼房里面,自己给自己设下了一个牢笼,他的下半生,几乎一眼就能望到底,如果幸运的话,能找个贤惠的女人结婚,如果不幸的话,那么他将成为楼房的傀儡。
“哥,这真是我的稿费,你们卖楼,来一个大单的,一个月提成几万块也不是没有的事,那既然你能一个月赚几万,我为什么就不能呢?”
朱伟雄依旧不相信,在他那少得可怜的知识里面,他只记得,文人都是穷得叮当响的,文人只会发牢骚,赚大钱的,一个都没有,他局限在了自己的惯性思维里面,就算如今是互联网时代,他依旧走不出自己的局限,他看过新闻,说KJ罗琳一年赚了两亿美元的,看过新闻,说南派三叔一年收入几千万的,看过新闻,说唐家三少一年收入上亿的,可是他那先入为主的思维,从来不会去相信这些新闻,最后得出的结论是,现在的新闻媒体,实在是太浮躁,太没良心了,尽说些假话瞎话。
“这怎么能比,我那是辛辛苦苦赚来的,每一分钱,都带着汗水的!”朱伟雄正色言词,“天底下哪有敲敲键盘就能赚那么多钱的活儿!”
朱建文苦笑,他说不过他这个哥哥,毕竟是做了七八年销售的,口才可不是一般的好,他有时候一个星期都不说一句话,怎么可能说得赢他哥哥呢?
“我说不过你,不过我没必要对你说假话,你是我哥哥,对吧?”朱建文将手里的一万块钱塞给朱伟雄,“你收下钱吧,今后的生活费我自己会解决,不用你再操心了,对了,我搬了新房子,两房一厅,你有空可以过来看看。”
说完这些话,朱建文离开了。朱伟雄拿着那一叠钱,觉得沉甸甸的。
七月十九,这一天是琪琪的生日。琪琪一个人在面包店忙到很晚,然后自己给自己做了个小蛋糕,点上一支小蜡烛,关了灯,闭上眼,开始许愿。
她很想许愿,让她这个面包店壮大起来,可是,闭上眼的时候,脑海里面却全是朱建文的模样。
她叹了一声,睁开眼睛,没有吹灭蜡烛,低声自言自语,“李琪琪,你在想什么呢,他算什么东西,不帅又没钱,穷到得来我面包店蹭吃的,还不修边幅,不讲卫生,那么瘦,又不是很高……”
等她将朱建文的全部缺点都数落了一通之后,她却发现,她依旧没能将这个人从自己的脑海里面赶出去,她突然觉得,这恐怕就是所谓的爱情了。
手机突然震动了起来,吓了她一跳,也将她从矛盾的思绪中拉扯了出来。
她看了看手机,是朱建文打来的,有些欣喜,又有些紧张。
“喂,什么事儿?”
朱建文淡淡说:“你还没回租屋吗?”
“没,我还在面包店忙着。”
“那你别走,在面包店等我,我五分钟之后过去。”
“不用了,我等会儿就回租屋……”
可她刚说完这话,却发现,朱建文早已经挂了电话,她无奈地叹了一声,说:“大晚上的,朱建文,你来这里干嘛呢?”随即心里又不由生出一丝期待来。
她看了看蛋糕上那烧了快半截的蜡烛,突然慌张起来,慌忙吹灭了蜡烛,打开了灯,将生日蛋糕摆回柜子里面去,她可不想让朱建文看到她一个人过生日的模样,那样子实在是太狼狈了。
五分钟之后,朱建文来了。
琪琪在假装很忙,在账本上涂涂画画,胡乱按着桌面上的计算器,瞥了一眼走进来的朱建文,看他快要靠近了,这才慌忙抬头,装作刚发现朱建文进来的样子,说:“你来了呀,我都快要回去了,你还来这里干嘛?”
她瞥了一眼朱建文的右手,发现他的右手上,提着一个礼物盒。她的心开始加速蹦跳起来。欣喜而幸福的感觉,迅速游荡在全身,不过,她努力克制住自己的表情,装作什么也没看见。
什么事情都别高兴得太早,若这个礼物不是送给她的,那就溴大了。
朱建文说:“我在租屋那边等了你好一会儿,你都没回来,就过来找你了。”
“哦。”琪琪埋头胡乱敲打这计算器,就连她自己也不知道在算着什么。
“难道你不知道今天是你生日?”朱建文埋怨道。
“啊?”琪琪摇了摇头,努力装出恍然大悟的模样,“我忘了。”
“笨-蛋!”朱建文瞪了一眼琪琪,然后将礼物盒摆到桌面上,“这是我送你的礼物。”
“我的礼物……”琪琪看着朱建文,脸上浮现出笑容,随即却哭了,这一刻,她不再掩饰自己的情绪,“朱建文,就你还记得今天我生日!”
朱建文看见琪琪哭了,有些猝不及防,忙说:“哭啥呢,不是……你不是应该高兴吗……”
“我很高兴呀。”琪琪擦了擦眼泪,“你对我太好了!”
朱建文随口回了一句:“谁叫咱俩是多年的老朋友呢,从小学开始,咱俩就是同学了,在我最困难的时候,是你帮助了我,你说我有这么个老朋友,我能不对她好吗?你说是吧?”
琪琪听了这话,脸上的表情一下子没了,心里的失落感,就如潮水一般,一阵一阵的。
朱建文没察觉到什么,只忙说:“别愣住,赶紧拆开来看看!”
琪琪慌忙擦了擦脸,苦笑了一下,手忙脚乱地拆开礼物盒,差点没将礼物摔到地上。
朱建文埋怨了一句:“你看你,笨手笨脚的!”随即帮她解开了绳子,然后对琪琪说:“你先闭上眼睛。”
琪琪闭上了眼睛,朱建文打开礼物盒,“噔噔噔噔!老同,睁开眼睛看看这是什么!”
琪琪打开眼睛一看,礼物盒里面,是一台笔记本电脑,iPhone的,她惊讶不已,没想到朱建文会送她这么贵重的礼物,随即失落感却更加强烈了,她慌忙说:“这礼物,太贵重了,我不能收。”
“老同,你和我客气什么,我告诉你呀,若是之前你不借你那笔记本电脑给我码字,我现在哪有这个钱?我曾对你说过,我会千倍万倍还你对我的恩情,这个笔记本电脑,只是九牛一毛而已,不算什么,等我那天有许多钱了,我要给你开面包连锁店!”
琪琪摸了摸那笔记本电脑,发现礼物盒里面,还有一把钥匙,她将钥匙拿起来,说:“这是什么?”
朱建文忙说:“哦对了,这也是礼物中的一部分,这是我的新租屋的钥匙,我在附近租了个房子,两房一厅,环境好得很,有空调有卫生间,等你有空了,搬进来咱俩一起住吧,你放心,这是给你的礼物,每个月的房租我一个人出。”
“两房一厅……”琪琪低声喃喃说了这么一句,眼泪又哗啦啦地流了出来。
朱建文笑着说:“琪琪,老同,是不是很惊喜?今后有空调可以吹了,不用再热成铁板烧啦!”
可这时候,琪琪却突然大喊:“朱建文,你当我是什么人!你这电脑我不稀罕,你这房子我也不稀罕!我都不要!”
朱建文愣住了,他看着泪流满面的琪琪,突然发现,他完全捉摸不透他这个多年的老同学老朋友。
琪琪用泪眼看着朱建文,此刻,她多么希望,眼前这个人能回她一句:“我当你是我的人呀。”可她知道,这句话,永远都不可能从眼前这个人的嘴里说出来,她心里明白得很,眼前这个人,不是不懂,而是不想懂。
有句话说得好,你永远都不可能叫醒一个装睡的人。
他一直在装睡,而她一直在假装很努力地叫醒他,多么默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