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秋,午后。
金色的阳光透过窗棂,洒落在敞开的书页上,一枚枚汉字带着积年沉香,静静躺在微黄的纸页上,阵阵书香被阳光蒸发出来,形成淡不可见的氤氲,显得宁谧祥和。一双干净的手掌托着书,书的主人坐在阳光里,正在缓缓的阅读着。
“北冥有鱼,其名为鲲,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化而为鸟,其名而鹏,鹏之背,不知其几千里也;怒而飞,其翼若垂天之云。是鸟也,海运则将徙於南冥;南冥者,天池也。齐谐者,志怪者也。谐之言曰:『鹏之徙於南冥也,水击三千里,抟扶摇而上者九万里,去以六月息者也。』野马也,尘埃也,生物之以息相吹也。天之苍苍,其正色邪?其远而无所至极邪?其视下也,亦若是则已矣。”
这是庄子的《逍遥游》,也是庄子及众多后人的人生理想,他们希望达到超脱万物、无所依赖、绝对自由的境界,但人浮于世,又有谁能给达到这种境界呢,就连庄子也只是隐居于江湖,徜徉在自己的一亩三分地,很多烦恼在著作之外呢。
此刻,阅读者虽然一脸平静安详的坐在阳光里,可是躺在她面前病床上昏迷不醒的男子,以及另一侧各钟闪烁着幽蓝荧光的医用身体指数监测仪器,特别是那个不时发出滴声却又是永恒直线的脑波监测仪,无不昭示着俗世凡尘的伤痛折磨就在身边,哪怕是庄子的《逍遥游》,也无法让阅读者完全从现实中解脱出来。
这里是魔都华山医院的一间普通病房,却又有着原本不属于这里的各类监测仪器,躺在病床上的男子在上面已经躺了一年多,而在这家医院则躺了接近十年。
该男子名叫王飞跃,是一名退伍军人,十年前因为一场意外,颅脑受到重创,成了植物人,这一躺就是接近十年。王飞跃原本住在华山医院的高级病房里,大概一年多以前,限于日渐严重的家庭经济压力,家人将他的病床转移到了普通病房。
王飞跃的鼻孔里安插着高压氧气软管,脑袋、胸口、四肢更是通过医用探头连接着不同的监测仪器,虽然他的体表特征显示正常,但脑电波的一根直线将所有的指数击得粉碎,一个脑死亡的植物人,身体再健康,也不过是一堆有机生肉。
《逍遥游》的阅读者是王飞跃的妻子,黄也美,她在外人面前总是一副很泼辣的样子,自称老娘很黄很美丽,但在王飞跃的面前,却显得温婉贤淑,连托着书本的姿势都显得很端庄,哪怕是王飞跃已经昏迷了十年,她的这个习惯还保持着。
黄也美留着厚厚的波波头,在脑后挑染了几缕蓝发,细看上去,恍如一个飞字,这是十几年前她跟王飞跃谈恋爱时留的发型,也保持到了现在。
一篇《逍遥游》读完之后,黄也美轻轻合上书本,抓在左手里,右手则抚向王飞跃的脸颊,喃喃自语:“老公,你最喜欢的《逍遥游》,我又给你读了一遍呢,算上这次,总共九百三十七次了呢,如果你再不醒来,就快要一千零一次了,你这个大懒虫,怎么这么嗜睡呢,都睡了十年了,也不睁眼看看我,我的眼纹都快要出来了。”
“老公,我让婆婆回老家休养了,她年纪大了,在这里也帮不上忙,每天看着你还要伤心落泪,哎,老人家好可怜呐,所以我就让我弟弟送她回老家了。”
“老公,你不是最喜欢小宝宝吗,等你醒来之后,我们就要一个吧。”
自从王飞跃昏迷以来,他一直躺在病床上,虽然在这里有医护人员的照顾,但是黄也美每天坚持来看望,十年来从未中断,这一点让很多华山医院的医生护士都很动容,要知道,王飞跃变成植物人的时候二人才结婚不到一年,而黄也美如今不过刚刚三十出头,这在魔都而言,简直是女性的最好年龄,可她守寡般的守护在王飞跃的身边,不离不弃,这份品性,简直是当代妻子的忠贞典范。
为了治疗王飞跃,华山医院也采取过很多种疗法,如高压氧疗法,牵引疗法,音乐疗法等,却始终没有效果,到最后医院都劝黄也美放弃吧,可她始终坚持着,说她坚信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她还有亲情疗法可以用,没道理放弃,或许,他们将创造一个医学奇迹,甚至能上新闻呢,黄也美跟主治医生开玩笑说。
“呃喔,呃喔~”
一串大象响亮叫声的铃声响了起来,这是黄也美跟王飞跃去曼谷旅游的时候录制的大象叫声,后来黄也美将其设置为来电铃声,只是如今只剩下她自己来听了。
“姐,我将伯母送到老家了,正在回魔都的路上。”电话那头是一个男子的声音,正是黄也美的弟弟,黄也渌。
黄也美是ZJ姑娘,在魔都读的大学,毕业之后留在这里工作,后来旅游的时候遇到了王飞跃,二人算是一见钟情,很快就在一起了。几年后二人准备结婚,这时候遇到了来自家庭的阻力,主要是黄也美的父母,嫌弃男方家底薄弱,虽然人不错,但门不当户不对,不是理想的结婚对象,后来他们二人跟黄也美的父母斗智斗勇,百般讨好,总算是通过了重重考验,谁料想婚后不到一年,王飞跃出了意外,变成了植物人,躺在床上一睡就是十年。
在这十年里,黄也美的妈妈不知道劝说了她多少次,让他们两个赶紧办理离婚手续,摆脱这个无底洞似的累赘,趁着年轻,赶紧找个下家。但黄也美执意要等王飞跃醒过来,并且坚信他会醒过来,为此跟她妈妈吵了很多次。两年前,黄妈妈放了狠话,如果黄也美再不觉悟,就停止对她的经济支持,黄也美很愤怒,却依旧没有屈服,不过少了重要的收入来源之后,她发现自己的工资收入根本维持不住王飞跃的医用花销,于是不得不将病床从高级病房移到了普通病房。
黄也美的弟弟倒是一向很听姐姐的话,而且他在魔都做生意很成功,经济条件比黄也美好多了,虽然头顶悬着黄妈妈的严厉凝视,不敢明目张胆的给黄也美打钱,但还是经常予以姐姐支持,所以他们两个的关系还是挺好的。
“噢,谢谢你啊,小渌。”黄也美收起书,亲了一下王飞跃的额头,准备离开病房。
“嘿,我是你亲弟弟,谢什么啊,拿我当外人不是。对了,姐,我在送伯母回老家的时候,遇到了一些事,正好也几天没见你里,跟你当面聊聊吧。”黄也渌在电话那头说。
黄也美想了想,说:“那你顺便到医院来接我吧,我们一起到港汇坐坐。”
黄也美挂了电话,轻轻叹了口气,离开了病房。
就是那么巧,黄也美刚刚离开,病床上的王飞跃突然弯曲了一下右手食指,同时脑波监测仪上跳起了一个凸起,紧接着是一连串的无规则波动曲线。
王飞跃的大脑有反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