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还不深,正是都市最热闹的时候。
张文楚将残疾人抱到肯德基店里,他不顾顾客们的异样眼神,到卫生间给残疾人简单清洗了一下,安顿到座位上之后,排队买了麦辣鸡翅、可乐与薯条,让残疾人享用,至于后面怎么安置残疾人,张文楚还没有想好。
残疾人双眼泪蒙蒙的嚼着薯条,突然,他好像意识到了什么,俯首咬住一根薯条,一端蘸了番茄酱,在餐巾纸在歪歪斜斜的写起字来。
“你好,我是彭国华,谢谢你。”
足足用了两张餐巾纸,花费了三分钟,残疾人才写完。
张文楚大喜:“你会写字!这太好了。”随后张文楚管服务员要了一沓餐巾纸、两包番茄酱,然后给残疾人彭国华用嘴咬薯条写字。
彭国华的泪眼婆娑着,平复了好长时间,才开始继续用嘴写字。
一个一个番茄字在餐巾纸上显现,一个令人动容愤慨的故事被叙述出来。
彭国华是沧州人士,也算是书香门第,父亲彭海涛是当地有名的书法家,祖父据说还是晚清的秀才,彭国华小的时候信以为真,以祖父为豪。彭国华师范毕业后,在当地初中教语文,经其他老师介绍,认识了同样在初中教书的李素卿。
李素卿样貌清秀,是初中的音乐老师,可谓是能歌善舞,追求者很多,不过她认准了善良实在的彭国华,二人没过多久就结婚了。
婚后没多久,李素卿怀孕了,孩子却不是彭国华的,因为彭国华发现的时候,李素卿已经怀孕三个多月了,而当时他们才结婚刚一个月。
极度震惊的彭国华质问李素卿,到底谁是孩子的父亲,李素卿起初闭口不答,只是哭个不停,后来终于承认,她是被一个流氓奸污了。
愤怒又痛惜的彭国华搂着李素卿大哭了一晚上,第二天,装作没事人的样子,继续教书,而李素卿提前怀孕的事情虽然让其他老师笑话了一下彭国华的前卫,却没有人怀疑李素卿其实怀的是别人的孩子。
两年后,市教育厅派来了新的初中校长,名叫崔史图,而这个人的到来,彻底毁了彭国华的生活。
先是李素卿被崔史图灌酒****,后是彭国华被学校开除,而在当时的岁月,下海经商还是被歧视的,又没有其他生活技能的彭国华只能靠卖字为生,过的相当拮据。
再后来,李素卿甩下丈夫孩子,从教学楼上一跃而下,有人看见她在空中笑,而落在地上却是一堆肉泥。
彭国华的儿子没多久,身染重病,救治不及,年记不到四岁,便夭折了,而痛失爱孙的彭国华父母先后病倒,卧床不起,一个祖孙三代的家庭彻底垮掉。
生活的重压让彭国华无法承受,陷入酗酒的自我折磨之中,在一次酗酒后回家的途中,他醉倒在了大路旁。
等彭国华再次醒来,他已经没有了舌头,没有了四肢,四肢裹住血淋淋的破布,难以承受的痛苦让彭国华醒来没多久就晕过去,醒来又继续晕过去,如实过了几天,饿得不成样子了,他才渐渐适应了全身各处的疼痛。
开始有人给他喂流食,是一个面无表情的少年,当时彭国华还很感激这个少年,但很快,彭国华知道了,这个叫黎文耀的少年,就是断去他四肢割掉他舌头的冷血凶手。
时间继续往后推移,彭国华见到了更多的残疾人过来,或者是正常人进来,残疾人躺下,黎文耀这个冷血少年宛若恶魔一般,路上捡到醉倒的人就拖过来弄残,如果活下来,就让他做乞讨者,如果死去,就找地方埋了。
有人不堪痛苦,死去,有人试图反抗黎文耀,被杀死。
后来黎文耀又找了一个少年帮他,他叫他辉子。
残疾人们绝望了,彻底变成了乖乖听话的牲口。
回首看去,那是一片黑暗的岁月,无法用语言形容,任何语言或文字都描述不出来彭国华心中的痛与怒。
然后,黎文耀跟辉子都死了,而他们活着。
这又如何,会变好吗?
彭国华不曾幻想,而数个大汉过来转移残疾人的时候,彭国华嗅到了类似黎文耀的气息,于是他趁机从医院的房间里滚到了楼梯间的角落里,躲开了被转移。
彭国华不知道另外几个同伴被转移到了哪里,但他的嗅觉告诉他,那是一个类似于黎文耀巢穴的地方,彭国华却无意去救那几个同类,因为他自身难保。
直到他看到了当晚被黎文耀和辉子打死的年轻人再次出现在他的面前,他选择了相信这个年轻人,然后,便被张文楚带到了这里,有了薯条,有了番茄酱,有了餐巾纸,正好,他还有嘴,他还能写字。
一个个暗红色的番茄酱字体如同一个个充满诅咒力量的缠绕乱虫,无声的控诉着社会的黑暗面,人心的黑暗面。
张文楚看着这样的字体,他觉得自己要炸裂了,这还是法治社会吗,这还是民主社会吗,这还是有人权的社会吗!
哪怕做不到公开透明的管理,哪怕做不到人人平等的法治,哪怕存在特权阶级与无产阶级的对立,但最起码的人身存活权力应该有吧!
彭国华的经历让张文楚血液沸腾,如同燃烧的火焰在灼烧着他的心,他的肺,他的大脑,他的全身。
砰!
张文楚握紧拳头,终于忍耐不住,一拳将麦辣鸡翅砸成扁扁的一层肉泥。
店里的其他顾客神色诡异的看着张文楚与残疾人,好像看到了怪人。
彭国华写完最后一个字,他将薯条吞进腹中,然后扫了一样围观稀奇动物一般的群众,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嘲讽笑声,然后做出了一个让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动作,他猛然一头撞在了墙壁上!
鲜血顺着墙壁流下,鲜血顺着他沧桑斑驳的面容流下,无视惊呼的人群,遵守着重力法则,缓缓向下。
张文楚突然眼泪长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