佟文彦看着甄羽和其他同学一起离开教室时,手指慢慢变得冰凉,感到莫名心慌,很想叫住她,可若真叫住了,又该说些什麽呢?
他也想不懂,自己为什麽会说出那样过分的话,一边想着,一边缓缓收拾着东西,要离开教室时,懊悔地端着那本原来要递给她的简章,心里空唠唠的,这东西,还有机会给她吗?
没想到走到门口,女孩居然又回来了!
她掘强的小嘴抿得很紧,泪光莹莹,眼神却很坚毅。
佟文彦犹记得她那天在茶餐厅,为了点一份餐,比手画脚了半天,虽然一次次挫败,却不气馁;犹记得她吃着那些再平凡普通也不过了的东西时,脸上惊喜的表情丶满足的笑容;犹记得她这一个多月来,上课时用心听讲的眼神,算数学时,冷静思考的神情:犹记得她期中考考得特别好,有道最困难的题目,全班就她一个人做出来了;他还记得,她交上来的每一份作业,全都运算过程详细,字迹端端正正,写得非常认真。
可是这样好的女孩,他却很奇怪地,总是对她格外严厉,严厉到有些苛刻了,苛刻到,今天竟在她那总是带着笑意的眸子里,看见了泪水。
佟文彦回到办公室,坐在座位上怔怔地想了许久,最後从一大叠资料里翻出一张纸,上头写着,大一微积分A班学生连络清单。
他很快就找到了甄羽的号码,输到手机里,却迟迟拨不出去。
拨通了要说哪一句话?他还没想好。
踌躇了良久,他才发出一条短信,写着:‘勤能补拙,也要用对方法,晚饭後,到办公室来,我给你补课。---佟文彦’
另一边,正郁闷地走在校园里的甄羽,边走边踢着路上的小石头。
手机‘叮’地响了一声,甄羽一看,竟然是佟老师给她传短信,也不奇怪他怎麽有她的号码,只觉得心底有千万只***呼啸奔腾,立马在手机上打了两字,‘不去!’
可发送键还没按下去,甄羽又蔫了。
佟文彦再欺负她,毕竟还是老师啊!甄羽爸妈从小就教她,要尊师重道。小的时候,有一次和老师一起走路,她走在老师前面,赶巧被爸爸撞见,回家以後被教训了一顿,‘和师长一起走路要尊敬,必须走在左後方’,然後又罚面壁思过半小时。爸妈要是知道她这样给老师回讯息,还能不骂死她吗?
甄羽只好心不甘情不愿地改成了:‘今天晚上不方便。’
佟老师回覆得很快:‘没事,那就明晚。’
甄羽头上三条黑线,回了:‘老师,明天休假。’
佟文彦简短地回了:‘我不休假。’
甄羽无奈地把手机丢回包里,心中呐喊着,可是我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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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好的周六傍晚,甄羽抱着赴死的决心去到了佟文彦办公室,伸头一刀,缩头一刀,她大方地敲了敲他的门。
‘进来。’门後响起低沉稳健的男声。
甄羽小心翼翼地走进去,佟文彦正低着头在写字。
她动作不敢太大地打量了一下他办公室,整体以黑白和棕色为主调。墙边的书柜上,书本摆放得极其整齐;角落的衣架只挂了件深蓝色西装外套;一旁有一张小沙发和矮茶几,茶几上摆着一套茶具;中央一张大书案,收拾得整洁乾净;没有什麽过多的摆饰,简约有品味。
书案後的佟文彦穿了件白衬衣,领口居然开了两个扣子!看到这里,甄羽的脸腾一下红了起来,赶忙把视线挪开,现如今身在虎穴,可不是犯花痴的好时候啊!
“坐这。”佟文彦示意她坐到他对面来,然後又语调温和地问:“带了笔吗?”
甄羽认识佟文彦以来,他从来没有这麽温柔地说话过,柔和得好似一杯温醇的红酒,甄羽一听,心想,这其中必定有诈。
“带了带了。”甄羽笑了笑说,虽说感觉有诈,可既然都带了,难道还要撒谎说没带?
“那你先做这些题目吧。”佟文彦把手上一张A4纸放到甄羽面前,又拿了几张一面印有论文一面空白的纸给她,说到:“这些是计算纸,不够再问我拿。”
“好。”甄羽应了一声,然後就低头静静地做题。
佟文彦则拿出了论文,细细地读着,用红笔在一旁做点批注。
两人都互不打扰,有一瞬间,甄羽感觉她和佟老师昨天好像不曾有过剑拔弩张,社会上的所有纷纷扰扰也都消失得无影无踪,世界就只剩下佟老师手上那只碗表转动时,细微得难以被发现的滴答声,踏着规律安详的节奏,一室宁谧静好。
中间,佟文彦出去了一下,回来的时候端了两杯温柠檬水,两个马克杯都是纯米白色的。
佟文彦递了一只给甄羽,甄羽捧着杯子,发现上面一行有韵味的字体写着‘NeverSayNever’,她又瞄了瞄佟文彦的那一只,上面则写着‘FocusOnHappiness’,甄羽心想,这个佟老师平时看着冷冷淡淡,其实人还是挺正面阳光向上的嘛。
约莫过了一个多小时,甄羽终於把题目大致都做完了,还剩一题,她实在是解不出来,只好空着。
‘速度还挺快的。’佟文彦接过卷子的时候,喃喃地说了一句。
这是在称赞我吗?甄羽心里小小地开心了一下,这麽严厉的佟老师竟然好像称赞了她一句。
甄羽看着佟文彦改她的卷子,除了她没做出来的那题,居然还错了两个答案,’喀嚓‘,一颗才刚变暖的心又结冰了,等会儿准要遭佟老师鄙视跟嘲笑的……
“先给你讲讲你空着的这题吧。”出奇地,佟老师并没有骂她,只是把题目卷轻轻推回她面前,然後拿了一张计算纸,开始给她讲题。
佟文彦和甄羽是对着坐,他在给她讲题的时候,字都是倒着写的,不仅数字倒着写,连英文字也是,甄羽见了心中惊叹,居然还有办法这样!
佟文彦的字迹本来端正霸气,倒着写的时候还是一样整齐,但力道就轻了许多,笔画圆圆的,好像还有几分可爱。
他讲题时的语调依旧像上课那样,带着权威,逻辑清晰缜密,甄羽刚刚怎麽都做不出来的题目,让他一解释,变得好像一点也不困难。
好吧,大概佟老师是对的,甄羽感觉智商受到碾压。
“懂了吗?”他解释完,轻轻地问她一句。
“嗯,懂了。”甄羽应了一声,她是真懂了,还懂得特别明白,甄羽怕等一下又把重要观念忘了,赶紧在一旁仔细纪录。
甄羽做完笔记,抬头看了看佟老师,表示她已经记好了。
“下一题。”佟文彦清了清嗓子说。
“粗心。”他望了一眼甄羽的卷子,忽然举起手,用笔在甄羽头上温柔地轻轻敲了一下。
笔身轻敲到她头顶的那刹那,甄羽耳朵烫了起来,一颗小心脏跳得好快好快,她感觉自己的魂魄都被佟老师的笔给敲了出来。
他一抬手,袖间清冽的气息飘散过来,此刻正在她的五脏六腑里乱窜,全身刚被这沁凉的乱流拂得服服贴贴,一会儿又全都滚烫了起来,变成一种说不出的麻痒和灼烧难耐,感觉从身体到灵魂都在沸腾,一时天雷勾动地火,一发不可收拾,好像一锅沸水,再过不久全身每个细胞都要化成蒸气消失了。
从来没有人这样打过她的头!甄羽家教虽然严格,但爸妈从来没打过她。家里的长辈说过,小孩子的头被乱摸是会变笨的,所以也没人乱动过她的小脑袋瓜。在学校里,她是个成绩优异丶品行良好的学生,老师们对她从来只有赞扬。
不过……这真是一件奇怪的事,被打头的感觉居然是这样舒适兴奋愉悦?
佟文彦低垂着眼在讲题,她却觉得万物都静止了,只剩下她自己‘扑通扑通’的心跳声,她和他的鼻尖唇齿靠得是这麽的近,他鼻梁的线条是那样清晰鲜明挺拔,他双唇的弧度是那样顺滑丰盈得令人赏心悦目,她看着他浓密长翘的眼睫毛一眨一眨地,好像每一次搧动都能撼动整个地球。
甄羽感受到一股莫名的引力,让她不自觉地想往佟文彦那栽过去。
咦?难不成她只是喝柠檬水也喝醉了?
“明白吗?”佟文彦抬起头来问她。
甄羽愣了一会儿,才发现佟老师是在问她,低头一看,原来空白白的纸上已经写满了算式。
“明白明白。”甄羽猛点头,尽管她什麽也没听到。
佟文彦严肃里微带温柔地看了她一眼说:“认真点,不许开小差。”
接着佟老师又给她详细地讲解另一道错题,甄羽勉强收回半分心神听着。
“下礼拜特训班开课,你改成周日来吧。”要离开的时候,佟文彦对着正在收拾书包的甄羽说。
“老师,其实我自己复习就可以了。”甄羽下意识地拒绝,虽然心底的某个声音告诉她,她还是想再找他补课的,甚至还想再做错几道题目。
“特训班还会有别班优秀的同学,你比较笨,我怕你考倒数给我丢脸。”佟文彦一脸正经地说。
甄羽还正在想,今天好像有什事还没发生,不太正常,这不,马上就来了一句,佟老师一天不羞辱她都不行。
走出佟文彦的办公室,甄羽还在想着佟老师方才的每一个动作丶神情,还有那句比赞美还要好听的‘粗心’二字,她竟然开始期待什麽时候会再被敲头。
怪怪嘞,莫非她来到新城市,水土不服,现在连脑子都有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