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时分,残阳如血,仍盘桓在天际。钩月,已不知不觉出现在云彩上方。
淮阴城雄伟的城楼,耸立在深灰色的天宇下,有一种别样苍凉的美。
建安十二年冬,离小霸王孙策遇刺身亡已过去数载,彻底稳定了江东局面的少主孙权亲领三万大军,自长江入邗沟,从废弃古渡口山阳渡上岸,第二次围攻广陵郡治淮阴。广陵太守陈登一面急遣人向曹操求援,一面率三千守军闭城死守。
两个月后,援军仍未至。淮阴城门外,原本热闹的临城集镇皆已饿孚遍地。
孙权围城之初,城外大批逃难至广陵的流民,以及淮阴城外的本地居民蜂拥向城内逃避。吴将董袭紧随其后,差点乘乱夺下城门。幸有功曹陈矫挺身大呼,率广陵军拼死反扑,付出重大伤亡后,方始关闭城门。自此广陵军封死城门,不放一人进城,固守待援。
城外,孙权亦下令封锁淮阴城,不准一只鸟飞出包围圈。
处在两军之间,又身在城外的数千集镇居民及难民顿时成了无根之萍,一场惨绝人寰的苦难,遽然降临在这些草民头上。
北城门外,紧临护城河,有一条河下街。两排灰败的茅草屋之间,是三四米宽窄长的青石板道。侯二家就在这条街中,侯二是屠狗的屠户,原本居住在淮阴城内,因赌钱导致家道败落,索性卖掉祖宅还债,举家搬至城外。
这几年年景不好,城中破落户日多,大都出城在附近庄园做做零活打点散工。随着天下动荡,战乱频繁,从北方逃难来的流民也越来越多,北门外也日渐热闹起来,几年光景,就形成了一个中型集镇,有了数百户居民。侯二在此重抄旧业,,每日屠狗吆卖,生意倒也红火。
围城两月后的河下街,处处是颓垣废屋,街道沟壑之中,几乎每隔几步,就倒伏着饿毙的尸体。所有能找到的树叶、草根都已被难民们吃光,甚至树皮也被剥下吃掉。
难民们数次去吴军阵前跪着哀求,希望能放一条路让流民出去逃难,皆被吴军阻回。吴军也不杀人,只是把难民们乱棍打回,让他们去求曹军开城门。
淮阴守军吃过一次亏,险些城门被破,自然怎么求都无用。饿死的人越来越多,虽是冬天,气味也越来越难闻。因怕瘟疫流起,街镇里魁司徒奇每日组织本地居民拉走尸体。
起初还拉去远处埋掉,后来饿死的人越来越多,就往沟里一扔了事。再后来扔也没力气扔了,难民都已饿死大部分,本地人储备粮食少的也饿死不少,屋里,床上,街角,饿孚到处都是。
这一日忽听外面有人喊侯二家又有肉卖了,顿时街镇各处步履蹒跚的奔出不少蓬发垢面的瘦弱人影。侯二家肉铺前转瞬间就围满了人。
侯二一手操着屠刀,一手拎着一片肉,喊道:“一万钱一片肉,最后几片,卖完就没了!”
“我买!我买!”
“我也买!”------
尽管一万钱贵得足以买一头耕牛,但命都要没了还留着钱有啥用?要买肉的人还是蜂拥而上。
“侯二!”忽听一声大喝,一个老者在几个健汉的簇拥下急冲冲赶来,正是河下街镇的里魁司徒奇。
“侯二,你卖的究竟是啥肉﹖莫非是人肉﹖”
周围人群一听卖的是人肉,顿时炸开了锅。群情激愤,大喊“打死他,打死这个卖人肉的奸商!”
侯二脸憋得通红,举起手里的屠刀,大吼道:“谁说我卖得是人肉﹖”
司徒奇冷笑道:“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早有人举报你偷着往家里运尸体,你还不承认﹖”
侯二叫道:“反正我没有卖人肉,我承认啥﹖”
“看来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尔等进去给我搜!”司徒奇手一挥,立马有几人撞开侯二肉铺边的院门。
“搜到了!搜到了!”未几院子里的人大喊,大伙押着侯二进了院子一看,只见有人从一个小屋里拖出几具尸首,大腿及屁股上的肉都已被尖刀剔光,露出白花花的骨头架子。
“侯二,你还有何话说﹖”司徒奇喝到。
“我卖得真不是人肉,”侯二喏喏道:“那些尸首上的肉我都用来喂狗了。狗没肉吃养不肥,卖不出好价钱。”
果然,打开狗圈,一群养得膘肥体壮的肉狗眼睛闪着绿光,正抢着撕扯食盆里的人肉骨头。
吩咐押下侯二,司徒奇对四下聚拢过来的人群道:“乡亲们,我已设法和城里的功曹陈大人取得联系,把这里的情形禀报了太守大人。请大家再坚持两天,太守大人一定会想办法救我们的。”
“我们还怎么坚持呀?”人群中有人叫道:“我父母饿死了,老婆孩子全饿死了,我也快饿死了,还怎么坚持呀?”
“是呀,我们饿啊,好几天没东西下肚了,娃他娘就剩一口气了,里魁大人救救我们吧!”四下里哭声一片,说话间又倒下好几个。
“里魁大人,我有话说。”人群中走出十几个人,虽个个面带菜色,却步履矫健。领头的三人,衣着不凡,巾冠绅带,腰间佩剑一看即非凡品。说话之人面目清秀,年纪轻轻却气质不凡,望之即让人有亲近之意。
但司徒奇依旧警惕的望着来人,道:“诸位朋友面生得紧,应该不是本镇的人吧,不知何故到此,又有何见教?”
年轻人道:“我们自东海外仙山而来,家师时光子掐指算出淮阴城外会有这一劫,特令我等前来解救。”
司徒奇喝道:“我观尔等品貌不凡,原来却是装神弄鬼之徒,莫非吴军密探?”
年轻人失笑道:“非也非也,我等和孙权没有半毛钱的关系。里魁大人不信我言,且看我露一手神通。”
此刻正好太阳已落山,天色逐渐昏暗,只见他手一举,一道强光直冲天际。再指向司徒奇及周围的人群,一时光芒大盛,晃得人睁不开眼睛,再有雷声轰鸣而过。所有人都吓坏了,包括司徒奇,呼啦全跪下了。呼道:“果然是仙人神通,请仙人救救我等小人。”
三人中个头略矮的年轻人走上前,搀扶起司徒奇道:“里魁大人,我等并非仙人,但确有救人良策,请大人找个僻静地方详谈。”
场景回到两天前。
河下街陈阿大家,里间的小屋,阿大和他的媳妇正抱头痛哭。
夫妻俩带着俩小孩,随着街镇上千人在吴军阵前,鹿角拒马处又跪了整整一天,依旧没有得到放行。很多人跪趴着哀求着哀求着就没了声息,拒马前的田野里、草丛里横七竖八全是冻饿死的人。
吴军士兵最初也有些不忍心,但得到上面严令,不准放过一人,只有驱赶他们,让他们回转去求曹军开城门。
阿大眼看着床上俩瘦骨嶙峋的孩子仰躺着,睁着空洞的眼睛,口里连饿也喊不出,眼瞅着就不成了。狠心对媳妇说:“娃他娘,要不掐死娃让他们早点投生吧,我实在不忍再看娃吃这苦了,呜呜-------”阿大失声痛哭。
阿大媳妇吃惊的推开他,护着两娃竭斯底里哭道:“不能啊,娃他爹,我再出去找找吃的,他爹你别掐死娃,求你了!”
她规整了一下自己的发饰,又换上家里最好的衣裙,对阿大道:“隔壁茶肆里住了群扬州来的客商,也被困在了这里,他们好像有些吃食,我去求求他们。”
阿大望向自己这个姿色冠绝河下的媳妇,想说什么却一句声也发不出,痛苦的低下了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