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沈猴子与万花姐姐
那一年夏天，县里发生了一个惊动外国的大案。那是他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见到那个早被传得神乎其神的沈猴子。一位在外闯荡的英雄瞬间又成了大盗，押回老家游街枪毙。他与小虹都观看了这场视觉盛宴，只不过当时互不认识。那场景确实取得了上面想要的震慑效果。他说那一声枪响几十年后还听得耳朵发麻。小虹也说当领导宣布行刑时，她与那万花姐姐赶紧紧闭了双眼。
那一次，一辆外运鹅毛出口小日本的货车被打劫了。司机到了市里才发现少了两包货物。生意毁了不用说，更重要的是丑也丢了，丢到东洋去了。竟然还不知在哪里丢了这两包货物。县领导气得连夜搜查。沿途一百多里的公安警察，全部出动。连县里的警犬也牵来在庄稼地里撒欢。其实是大海捞针。最终，他们在档案里查出那些重点监控对象。那些有前科的嫌疑人一个个被请进了派出所。那些没有现身的人成了寻找的新目标。正当警察在做着基础侦破工作时，那鹅毛早已长了肉翅飞到邻省的一间破屋里。那是邻队大盗沈猴子的杰作。
沈猴子兄弟三个，他排行老大，妈死得早，是半边爹一手拉扯大的。他爹是大老粗，教子无方，与几个儿子犯呛。那几个儿子似乎也没把他这个爹放在眼里。张瞎子唱书说的搞笑情节有了现实例子。他爹指东，几个儿子就朝西走。他爹让打狗，几个儿子就去撵鸡。在那三间破屋里，爷几个就这样唱对台戏度过了一二十年。儿子们一个个也都长得人高马大的，还都在学校玩了几年。在学校除了爱玩战争打仗游戏，与小伙伴们也还和得来，就是一回家就与那粗暴的老家伙大眼瞪小眼。也因了这名声在外，也没有哪个邻居帮这家子提亲。某一天，老大忽然开了窍，不辞而别跑走了。他爹也知道这事早迟要发生，也就没去找，找也找不到，就任由他马跑算了。他还嘴里念叨着张瞎子鼓书上说的那些话，儿大不由爷，奴大由不得。儿子养大了，就是来杀老子的。
那俩小儿子也小学毕业了，在家放牛呢。也懂事了，渐渐感受到了邻居们的无声轻视，似乎也同情他爹的可怜。与爹对着干的事也少了，那三间破屋清静了不少。正当他爹和邻居们都沉浸在那两小儿子也许改好的美梦中的时候，那俩儿子先后步了老大的后尘，远走高飞了。他爹好在心粗，一边咒骂他老婆先死了不带他一块去，让他养了三个毒斑子专门与他斗气的，一边还是照样赶着牛屁股，起早贪黑地种地。没了儿子养老，自己也不想死，还得斗。这个心粗的老头儿没有儿子挣嘴了，话也变得更少。虎毒不吃儿。老头有时觉得连那爷们抬杠吵架也是有滋有味的了。没了儿子吵架，他就自已敲两下桌子。他也慢慢相信了有关两个小儿子逃跑的说法。他们是老大派人来接的。只是没人敢拍胸脯说，看见了老大或老大派来的人。这只能是凭着乡下人的疯狂想象而编造的说法。
就在邻居们对这三兄弟淡忘的时候。老大回来了，还挎着一个涂脂抹粉花枝招展的女人。这比当年他逃跑更让邻居们震惊。那女的与村里的女人，除了一样相同外，其他绝对都不一样。邻居一边依然用不朽的开玩笑精神指指点点那女的一样挺拔的双峰，一边不得不以更加天才的想象力构思着老大在外这几年的传奇与那外面世界的无限精彩。显然，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瞎子说的从来都没错。当年，说那三个犟驴要打一辈子光棍的人，不得不暗地里感叹瞎子的流言正确。那女的是五彩斑斓的，有邻居嘲笑说那真是一只野鸡，公的。有那小学生描写说是万花筒，一种在学校小摊上卖的泡泡糖。整个村子大概都没见过那么漂亮的缤纷女人，万花筒一般让人眼花缭乱变幻无穷。除了电影之外，那时还没电视，因为没电，还在摸黑点灯呢。人们只能望着星星想象那无限的色彩。不过，那女的没几天就给小街上做头发的发廊妹上了一堂色彩课程，那是她来做头发时与发廊小女孩聊天说的。她在村子里的几天就只与这个脸蛋好看但就会涂一层面粉的小女孩说话玩笑。万花女走后，那个名叫小虹的发廊妹成了有关她的故事的最权威的讲述人，虽然小虹的描述破绽百出，添油加醋，但邻居们肯定没有一个人能发现，因为大部分都闻所未闻，小虹说的就是原创是圣经教条是古兰经典是孔子论语。她说，那女的头发是南非金的，眼圈是紫罗兰的，嘴唇是玫瑰红的，耳环是太平洋贝的，项链是莫泊桑牌的，还有个粉红心形坠子，那是红楼牌宝玉，手链是铂金，脚链是紫金，黑白相间的蛇皮纹小包是路易波拿巴牌的，一个欧洲骑士名字，说是职业大盗，一生专偷女人的香水和芳心。老大扛回的那一蛇皮袋裙子鞋子等衣物同样的绚丽多姿。就在小街上走来走去的那几天，也让发廊妹眼花缭乱，记忆模糊。比如有雪纺、真丝、棉麻、欧根纱、马里亚纳海沟胶鱼皮等布料种类，有吊带衫、鸡心领、圆领、红三角、棍形、x形等，也有单肩斜、无袖的、镂空的，有上下一笼桶的，象个鸡罩式的，或者正相反就象整个一没穿衣服的光屁股那样的，就是那肉色的或者无色的、透明的、朦胧的那种。那形式之千奇百怪，那色彩之万紫千红，足足让发廊妹头晕眼花几至呕吐。不过等她清醒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按那万花女留下的地址投奔她去了。她说要做那一只扑火的飞蛾去化蝶，也不在乡下小街上做蚕宝宝了。
在那万花女走过泥泞的小街的那几天里，县里发生了这件案子。小虹看见她的最后一件裙子是一件有火红羽毛般的高领长裙。走过门前，如同一只红灯笼倏忽飘过。
村里人再次见到这个万花女的时候，是一个星期后。猴子本事再大，也逃不出如来佛的手心。瞎子说的对。邻居们在这一个星期里，再次被沈猴子的出现惊呆。这次的情绪又翻了个跟头。上次是有点眼馋有点神秘，这次则深深感慨沉沉叹息。教育小孩子又有了一条俗语，千万不能偷啊，否则就象沈猴子那样一枪崩了。几年前，因为白素珍的故事，曾产生过一条俗语，离婚没好下场的，白素珍就是榜样。
沈猴子那天被押回村里来宣判。村子本就在街边。上面就选了平时卖肉的那木架下面。村子里从来没有来过那么多王八盖轿车，黄皮军车以及那么多大头子，警察等。南七北六十三村的邻居街坊都来了，有的是自发来的，想看看这惊天大案的主角是啥模样，有的是上面动员来的村民代表。小街穿123国道而过，正好与之形成基督教的十字架。宣判那半小时，国道封闭。那十字架的道路全部塞满了乡邻。也包括那个万花女与小虹。她们是专门来收尸的。那沈猴子当然是五花大绑，那武警当然是全副武装，那领导当然是声言厉色。那三八大盖黑森森的，让平时只能想象这些杀人家伙的乡邻屏住呼吸，整个小街似乎都透不过气了。全都等着那一声撕心裂肺的子弹呼啸而来。但沈猴子似乎一点都不惧怕，脸上挂着他那习惯性的轻蔑神情。邻居说，这孩子真是混大了。可一步走错了，命就没了。
那一批与猴子一起抓的有十来个。猴子是主谋，重判。被拿来杀猴吓鸡了。这应该是新社会的第一批小混混。此前三十年，哪个敢随便说随便动，整天画地为牢在生产队混工分，挣口粮，养活老婆孩子，黑灯瞎火钻被窝也不敢说一个“不”字。有那调皮捣蛋的冒个泡都给揪出来游街示众，批斗一回。有邻居说，这批小混混还坚持张瞎子鼓书中说的“兔子不吃窝边草”这一江湖规矩。也有邻居说，他们刚解放思想还保留一点羞耻之心，至少在邻居们面前还不好意思暴露那邪恶的嘴脸。总之，他们因从不在本乡本土作案盗窃作威作福，而被邻居们原谅。虽然，在邻居们感觉中，他们都是来无踪去无影的一些坏孩子，谁也不敢得罪他们的。但他们怎么坏谁也没见过，只是道听途说一些不知真假的惊心动魄的作案情节。有时想来，那就是张瞎子说的草上飞石迁的现代故事。后来宣判书上说，他们是流窜于国道上的一个犯罪集团，专门抢劫外贸货物。他们形成踩点、作案、销赃一条完整的犯罪流水线。有时他们还通过送礼行贿，去打探消息，去影响司法。他们的外贸运输消息几乎都是比外国公司掌握得还准确。他们曾经多次把一些线下的小喽罗从公安机关里活动出来，为此也给公安机关抹了黑，拉了一些腐败分子下了水。他们利用大别山里一个三省交界的老解放区也就是新开发区为窝点，在那里租用民房，吃喝嫖赌，寻欢作乐。宣判书最后说，剿灭这一罪大恶极的惯犯团伙是三省公安合作的成功案例，将极大地改善国道线上的治安状况，对那些车匪路霸是一个沉重的打击，灭了坏蛋的威风，长了人民的安全志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