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未见过面的河道管理员
我没见过他，只是一次在亲戚家吃饭，听一个姓张的邻居说的。那天午饭后，坐那没事，也几年没见面，就听他闲侃生意上的事。他这二年在老家抽黑砂，小赚了一些。这回到省城来，是为儿子在这儿开了个黑网吧，要找人打点一下郊区的派出所，少来吃黑。聊完了他儿子的事情后，就又听他吹一会他在老家雇几个邻居抽砂的故事。
他说刚开始抽砂，公社也没个人来管。谁有本事挖出来谁卖钱。可大半年后，河道也挖烂了，挖砂的也越来越多了。水管站的家伙们开始生点子了。又听说县里也开会要求环保。这些天天在公社那两层旧楼里端茶杯吹牛的家伙开始有劲头了。苍蝇一样飞到河两边了。每回下来，人没到，那摩托车轰炸机一样的声音就先进村了。专门在河边望风的邻居就扯起嗓门喊，“又来了，又来了。”那些抽砂的邻居就立即象兔子似的跑到岸边的村子藏起来再说。他说，人不能被带走，那带走肯定比下走个什么红旗抽水机的零件值钱得多。不给钱就关牢里，不是牢但比牢还黑，就那水管所的一间厨房里，反正有吃有喝。但最后都是抽砂的老板买单。早前没斗时，就听说水管所定期来大河巡查。这回真是遇上了。当老板不能跑，反正抱着钱上。帮他们干几天呗。没办法，老规矩，哪朝哪代都这样。现在也变不到哪去。一家钱六家用是孔老二说的，这孔圣人说的话一般来说还真没错的。早先也没给那些管理员当回事，但几回下来，天天躲着也不是个事。那天，他一听讲那俩邻居嗷嗷叫打水鼓似的地朝村里跑，就直接出来朝着摩托车声大步迎去。
他拐弯到大河埂时，那摩托车正裹着一团沙土旋风式刮来。其实就俩人。他笑呵呵地站在路口，向那俩人招手。
“你是？”两人滚鞍般下车，抖了又抖半新不旧、油渍斑斑的劳保版黄棉大衣。稍胖的那个中年男子客气地问到，一边拍着往后梳的油光发亮的头发上的尘土，还朝不远处的河底瞄了两眼，仿佛那抽水机还在沙窝里震撼天地。那个矮瘦的小个子只是板滞地站在旁边，胖乎乎的小麻脸上一双眼都快挤到一块去了。
“哎，领导们不认识。我自我介绍一下。张胡海。刚开始学捞砂。河下面两台机子，我新弄的。早听说领导们要来看看，我今天上午一直在这儿候着，坚决配合支持各位领导。”一边说，一边老远伸出双手握着两位大手，烟也急急地递过去，又对上火，两人都低头对着了。他自已也点了。
“噢，那蛮好的，难得你这样的老板。”那胖子依旧客客气气地说，还朝河里方向吐了个烟圈。那小个子依旧站身后慢慢吞着烟，每一口烟都象要噎着似的。
“走，先到屋坐坐。这外面风沙大。说话也不方便。该咋办就咋办。一切都按领导要求斗。”他堆起笑容，大声地说着，热情相邀。还动手要来帮小个子推摩托车。
“行啊。你们这河里多少台机子我们也都清楚。哪天多一台，少一台，我也都要统计上报县里。我们进去登个记。小王你推下车。”那个矮个子小王赶紧推了车跟在后面朝村子进。
“公事公办，应该的。先到屋，喝个茶。工作慢慢来。”他陪着那个胖子，一个邻居扛着个大锹路过，还说了句话。
一回生，二回熟。他好烟好茶好酒一招待，两个水管员，喝得阿五阿五的，他又叫两个抽砂的用自己摩托车一块把两人送乡政府大院边的水管所。他也就认识了管这片的张姓水管员。其实，刚撂机子时，就打听了，一直在找机会当面拉拉关系。
“正好算见个面，你们那水管所有那几十个人要拿工资吃饭，还要下乡检查，这摩托车要喝油的。”
“是啊，上面给个经费还不够发工资，活干不过来，又招了十来个，这些人钱虽然没有正式工多，也一月几百，一年几千，十来个人一年又是几万。我这个小组，就我一个正式工，当年从老山回来，党照顾给碗饭，安插在河上巡查。这位小王是前年来的，我战友县水利局史河巡查股长姐姐的孩子，中专毕业，到外转了一圈，总算等到水利系统招临时工，招到我们乡了。其他三个也都最近二年刚过来的。这几年，史河捞砂红火，可把我们害惨了，不停地招人，不停地要找钱，否则这人咋养活。天天全河埂上转悠，比那年大洪水查得还累。”
“好，一家子你这话说到实处了。你们的苦我们能理解。这个社会要和谐，就要共同富裕。一个发财了，其他人站边看，干瞪眼。能不急吗？急了咋办。就要生事，就要分享。所以，我一插手这行的时候，我就在想，怎么能上下一气，一条心，共同发共产主义财。你看，你们那所里几十号人，还是张哥你出差，就是王哥他出差，一天总会有十来个领导在全乡跑，两个面包车肯定不够用，你看你们不是还要开自己的摩托车办公事吗？我在想，你们是否可以拟个什么规章制度什么的，哪怕是个口头协议也中。我与这片的捞砂弟兄都是称兄道弟的，哪天我招集一块，您们领导回去商量商量，跟上面通通气，看哪种方式合适，我们就依哪种方式斗。不胡斗，还省了你们心，就行。这边，我曾经说过，每台机子一季子上交多少管理费，包管你们的油费呀加班费呀什么的，够用。你们每季来个三次两次，就当着来乡下度假，钓钓鱼，打打牌，玩腻了，我们私下去南山打个两天兔子，吃点山珍海味。这样，你们省点油费办公费，帐上又多一笔钱你们领导们也去上面沟通沟通，也不能一辈子就趴在那大闸门上晒太阳啊。即使自己这辈子懒了不想拍了，那下一辈子的事也要考虑考虑吧。中国人什么都能放下，就是子孙后代放不下。我这也几十岁的人了，天天头伸着拽，图啥呢，就想两个小孩能不象我这样扒土垃头子就行了。”
“喂，兄弟，你这样敞开怀跟兄弟交心。兄弟，也不说那官话了。这人说一笔不写两张字。（水管员喝到高兴处，张口就来了）以后都是兄弟本家人，相互抬着混。你的这个想法，我早就想过了，也曾跟你们中间的几个人私聊过，但一直没弄好。没办法，我们只有天天来，罚款也是不得已。你都不交钱，我们所长跟县水利局，还有那个淮河管委会什么的，也没法交差。这河眼看挖得跟狠牙样，一发大水，那不知淹了哪段，不死人还好说，一死了人，就不好看了。死人头上有膘胶，扛到县政府，再打两电话找两个记者或者用手机拍了传到网上去，反正一出事，所长乡长县长都过不掉，那不是钱的事，那是人命，也就是流行的人权事。我讲过，你们那些生意朋友就是不听。这回你要是搞定了，我们两省。你们省去担心受怕，做生意象做贼样也难过。我们也省去天天风里来雨里去，搞得灰头土脸样。再能象兄弟说的那样，春天哪有鱼摇籽去哪勾条鱼，秋天哪有野兔去放两枪，神仙能过什么样日子呢？给我个局长位子，兄弟也不去了，就这样与兄弟们共同发财，混个没事端个小酒杯晕晕糊糊就好汉了。”
就这样，兄弟俩一唱一和，一个找金的碰到了卖金的，敲定了这管理思路。张河管回去一汇报，立即操作。
没几日，这边几个能说的邀了张河管一组五人，在乡政府新街那个当地最豪华的上海大饭店里又喝得阿五阿六的。以后，定期张姓兄弟负责统一上交管理费，开不开票，或者怎么开张兄弟不管，全由张河管处理。张兄弟说我们去掉跟老婆报帐外，又不报销，你水管所就不一样了，花一分钱也要有个条子，你们自己看着办吧。讲好了，这张河管也定期带兄弟下来走走溜溜。
张姓兄弟说，其实上面就喜欢这样的。你拍他两句，他就高兴。哪怕牛吹大了，他们也不介意。心知肚明，酒话真的，也可能是假的。反正大差不差，不太贪就能当大官。不太小气，生意就能做好。大方点，就能做大生意。胳膊硬不过大腿，你要硬来就吃亏。两好葛一好，不好吗。
这张河管也确实帮忙。每到县里来大检查时，他都及时通知。让赶快把抽砂点那周边平整一下，他再从边帮帮腔，上边也乐得没事，就听认张河管的说法，半睁眼过去了。
那张姓的邻居，绘声绘色地吹了他的成功之举后，又吹了一会大队里的几年故事。用他的话来说，也还是老样子。老一班子退了，老一班子的亲戚们组成的新一班子上台能弄个啥样，又没矿又没钱，又没大企业去买地，能怎么发展？还是靠小孩们在外打工挣俩钱。家里这两年抽砂又有点活气，一些抽砂的每年挣个十万八万，还能轰轰，否则村子里一年到头哑巴啾啾的，没个二猴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