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乎,镜世阁的人员就到齐了。
最尴尬的莫过于——芭姬已经恢复记忆了。她说自己是从西洋那边过来的,但也确实是东方人,父母再来的路上死掉了,至于自己是怎么被封印进蛋里的,她并没有说。芭姬的真实名字也确实叫坦,记忆恢复的她性情很清冷,和刑师站在一起都不用开空调。不同的是,她的表情一直是冷的,好似个面瘫,而刑师却时不时会浮现一丝阴森森的桀然微笑。
“芭姬恢复记忆,这不是很好么?”天灵道。
“我不知道她该怎么正视我这个多出来的'爸爸'。”
“……确实是个问题。”
刑师去见她的时候,她正在拜佛。
“唔?你不是西洋那边过来的吗?为什么要拜佛?”
“过来看看。我想这世界上有那么多神,总会有一个是真的吧?”芭姬依然是冰冷的,“再者,我以前都在大海那一边的国家,看的都是五颜六色头发和眼睛的人。如今回了这里,我自然是想知道这里的东西。你们的宗教信仰——有多虔诚?你们的神?”
“哈!”刑师挑着眉毛笑了一声,“神?我们这里的神就是我们的祖先啊?”
看着芭姬一脸懵逼的样子,刑师向她解释道:“我对那一边的文化也有所了解。不排除我本身是这里人而骄傲的态度,但我仍然觉得鲜少有文化能媲美的上中华,至少,我们从古至今就有一种'老子就是特么谁都不服'的劲,我们说是崇敬神,不如说是在与神作交易——不灵验的庙宇过不了几年就要被关掉。”
“到现在,我仍然可以为之骄傲的说:至少,我们的食物,不是靠某个神一时的大发慈悲,而是我们祖先辛辛苦苦一颗一粒发现劳动而来。我们所得的医学成就,不是神灵给予的恩赐,而是我们祖先费尽千辛万苦以至于断送生命得来。我们也祭拜鬼神,可是不论是阴曹地府还是天庭之处,神,是人类修仙而来,鬼,亦是人死了之后的造化。”
一边的芭姬都惊呆了,她道:“生为凡人,机缘巧合,竟然还能成仙?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不是么?”
“对啊,所以我们要'夺天地之造化,取日月之精华。'”
“刑师,不要这样误导她。我们都知道,没有神也没有鬼,要坚信唯物主义,那些奇怪的现象不是在装神弄鬼就是现在科学还没办法解释罢了。”昆苦苦走过来,头发编成辫子用红色丝带盘起来,唇角微微上扬。
刑师却只是冷笑一声,连连摆手,似乎是遇到什么可笑的事情身子向后仰去,用一种奇怪的角度看着昆苦苦道:“镜小姐,我晓得你穿越而来的那个宇宙,大概是个无神宇宙。可是在我们的世界——你是不是忘了你是个魂穿者?毕竟连穿越这事都发生了。而你眼前站着个灵术师,外面还有个奇族人。”
昆苦苦拍拍自己的脑袋,瘪了气势:“好吧,你说的都对?不过你可真是太傲慢了。”
过了一会,难以理解如此大信息量的芭姬机智的决定转移话题:“我初来乍到,也不知道这里朋友社交如何往来。”
“你问这个呀,友谊不分国界,大家都是一样的。至于礼仪——我们都很豁达,不拘小节,你要实在想要一个交往的好方法,金钱和利益是最不错的选择。”
““那你们亲人之间呢?听上去有点可怜…呃,我指的是,你们之间没有什么互动么?毕竟亲戚之间每当没什么利益交换吧?而且我发现你们很少亲吻拥抱,子女每天还要敬早茶,跪拜父母等等,难道不会抱怨吗?”
“父母给钱。”
“那——在那一边,我们过节的时候最兴奋的时刻就是晚餐了。”芭姬的面瘫脸……好像是真的有点瘫了。
“我们?——应该是给钱咯。”
芭姬冰冷的脸上再一次出现了抽搐,她都有点要哭了:“难道你们——就没有什么,呃,惊喜的事情么?家庭之间,充满偶然性和惊喜性的——?”
“唔……有啊,”刑师的回答还没让芭姬开心呢,她的下一句就来了:
“吃饺子吃到钱算不算??”
半个小时之后,刑师和芭姬来了。
“呃……刑师,你对芭姬做了什么?她看上去怪怪的……”赵衫离一边吃着桃脯,一边问道。
“哦,没什么。”刑师机智的决定隐瞒。
天灵见刑师站在一边,样子木木樗樗的,便问道:“你在那边想些什么?”
“哦,是这样的。”刑师答道,“方才芭姬问我这个国家怎么样。若是一个帝阙人问我这个问题,我必会告诉他这个世界是何等的黑暗与罪恶。然而面对芭姬,我忘却了这个国家所有的不好,只记得我们的文化是何等卓越,我们的历史是何等悠久,我的语气很骄傲。至于她的那些缺点,我真是半点也吐不出口。”
“可见我们还是爱这片土地,爱这片土地上的人,我们所有的怨懑都是因为这个世界还不够好。至少,不像我们所希望的那么好。”天灵足尖一点飞了过来,拍着刑师的肩膀,“希望越大,失望越大。这个世界本可以更好,却一步步走向了堕落,所以才会如此难过以至于绝望。”
“或许,是看见芭姬的眼神吧——她是多么想要知道她的祖国是个好地方,而我不敢告诉她真相而已。”
“不,你说的那确实是实话。”天灵贴在刑师耳侧,刑师才恍然想起天灵是能听见她和芭姬说了些什么的。“再说,这个国家确实有不足之处,但我们现在聚集在这里的目的,不就是为了改变它吗?若要抱怨,也不要怨恨这个世界如何如何,那都是先人的事。我们要怨的,是我们自己做的还不够好。有抱怨的劲头,不如用来改变。”
“可——”刑师微微垂下头,声音有几分冷而疲惫,甚至有点哭音,“我改变不了她呀……”
天灵握起她的手来,注视着她的眼睛道:“那是以前。现在你有我,我会和你一起。”
“不论什么事,我陪你。”
刑师听见天灵的话,有几分恍惚,她道:“我知道没有绝对正确,可是做这些事情我很开心——废话,之前我当然知道正确的路是哪条,我在深渊里都看到那条可以把我拉上去的绳子了?可是我还是把它割断了,难道我蠢?当然不是,因为那条路实在特么的太难走了!我走过那条路,走不了一半我就要放弃。反正在黑暗里呆着没什么坏处,我可以用我自己的方式,做点让我开心的好事……不过现在有你,我忽然明白可以走哪条路了。”
两人同时呆呆的对峙着,而翊宴的声音打破了僵持:“你们在干什么呢?外面的人听见镜世阁的消息都快炸了,尤其是——”他的声音有几分尴尬,“皇室也来人了,他们最大问题有:镜世阁的界限和作用,是否会威胁到王朝存在,以及……为什么刑师也在。”
刑师冷冷的挑起眉:“让我去跟他们解释,十分钟就够了。”
“呃……算了吧。”天灵伸手挡了挡刑师,“我怕外面发生血案……”
“喂!”刑师有几分不满道,“我这几年在联盟,又不总是杀人放火的。何况联盟本也是亦正亦邪,又不是只做坏事。”
“哦,确实,不过刑师大人所有的'见义勇为',往往都是伤残一片结束,连被救的人都没有感激的。”翊宴善意的来了一句嘲讽。
刑师面无表情的转过身去,道:“那好吧,你们去吧,到结尾的时候我出一下场就好了吧?”
说罢,听见两人离开的脚步,刑师忍不住回头,却看见天灵笑的傻气,用口型慢慢道:
有我在。
刑师的嘴唇浮现起了一个微不可察的弧度,几乎可以让人理解为笑容了,回过身来,她开始想自己是什么时候这样容易被打动。
外面,天灵正在演讲。
“众所周知,随着奇术觉醒者越来越多,并不是每个人都能走上正确的道路……”
这倒是实话,觉醒了一点奇术便要统治世界的例子不少见。刑师一边吃芙蓉饼,一边侧耳倾听。
“还有那些意外,人的生命不应该是由于意外而终结的,地震海啸塌桥倒楼火灾……我们可以改变。”
“另外,越来越多的凶兽来袭,或许是本地的上古凶兽,或许是海外的奇异猛兽,亦或者是异空间的怪灵……这需要我们这些有能力的人来维护,不必回报,这是我们的责任……”
不是每个人都有超能力,刑师也不太听得清在讲了什么。不过她觉得天灵讲的还不赖。
“越来越多的人想要通过人为来获得神奇能力,但是却造出了许多——请允许我这样称呼他们:怪物……他们神志不清,空有强大的力量却茫然疯癫,这是我们需要警惕的……”
“我们都知道,社会并不公平,也不够完美,准确来说这并不是我们的责任,这是朝廷的事。我们不会干涉,但我们会尽量维护正义。或许这世上本就没有绝对的正确,但保护弱者才是我们唯一的目的。”
听见下面有人提及那些怪物,天灵微微皱了一下眉,道:
“说到这些人,他们确实罪大恶极……但从另一个角度说,他们也是受害者。我们,至少是镜世阁的人,没有权利去对待或裁决他们。同样,审判会也不行,朝廷也不行。”
下面仿佛炸了锅一样,各种问题从出不穷,天灵犹豫了好久,才缓缓道:“公道自在人心。”
“那么天灵在上,所谓人心又是如何判断呢?”
“拿到您的意思就是放任不管吗?”
“我们该如何处置他们?仅仅凭一句公道自在人心?”
天灵有几分焦头烂额,刑师却出现在了她身边。
“那么,现在有什么事可以问我。”
天灵就没听见下面那群人如此安静过。
刑师轻轻挑了一下眉:“好吧,那我来告诉你们。其实,我们这些人和那些'怪物'有什么区别?我们都有着常人难及的能力,以及,恕我冒昧,即使镜世阁的人,也没有几个人可以称之为精神正常。那,”她伸出一根手指,晃了几晃,“我们和他们的差距是什么呢?”
“我也曾经对我身边的这位天灵,怀疑,猜忌,提防,不信任,因为在我眼里,她和那些怪物并没有什么区别,只不过有一副人的外形以及暂时的善心。正如我曾在联盟所述:我们每个人都是潜在的罪犯。我们难以相信任何人。”
刑师原本低沉沙哑的声音忽然高扬起来,她摘下了她的兜帽,发丝散着,一副黑色晶体打造的面具出现在她的脸上,看上去神秘莫测:“但是!为什么我现在愿意放下所有的顾虑和天灵并肩而站?因为,她从不迈过那条界线!”
“要处置,也不应该是我们处置。如果,真的有一天,我们迈过了那条线——那我们和那些'怪物'还有什么区分?你们难道也愿意面对一个满手是血,脚上还挂着肠子和碎肉的英雄?相信我,对于天灵来说,杀人比不杀人要容易得多,这样她就不用控制力道了。我们和那些怪物,只有一线之差。”
她拢了一下自己的头发,挑起了一边的眉毛,一只眼半眯,身体前倾。轻而稳重的话,一个字一个字的落下:“我们没有谁能决定一个人的生死,决定的,只有'法'。”
说罢,她直立起身子,轻松的向下面眨了眨一只眼晴,看上去十分的妩媚俏皮,即使是对于她现在的男性身份。她道:“现在,还有什么问题吗?”
“有。”
顾宪程却从阴影中踱出,道:“我想问一个绝大多数人都想要问的问题:您,刑师,究竟扮演着一个什么样的角色呢?”
“哈!”刑师身子向后一仰,大笑一声,“你问我啊?我只不过是个游离在外的人物罢了!我一生中的绝大多数时间都是在疯狂和混沌中度过,现在天灵把我领向了一条我早就该走的路而已。”
又过了大概半个时辰,终于结束。信息市里仿佛重启了一遍似的,每个人都急于往自己的信息库里塞各种各样的消息,期待着能知道更多。刑师也随时关注着各地信息市的动静,也顺便给自己的信息库重新筛选添加了一些内容。天灵从外面过来,手里拿着一大捧三色堇和石竹花的花束,用微黄色的纸精心包裹着,很漂亮。
“你自己包的?还蛮有艺术天分的。”
翟安正坐在椅子上,看着天灵笑道,他还不知道天灵的真实身份,自然也不知道她是一位画师。
“谢谢!这里也有送给你的!”天灵小心的把花放下,手中又多了一束天堂鸟的花,没有包扎,就那么鲜艳而放肆的燃烧着,高雅纯洁。刑师知道天灵是重新从外面拿的,只是动作太快了人眼反应不过来,所以让人以为花是突然出现的。
翟安有几分不可思议的站起来,接过了花,半晌,才道:“天堂鸟?你……真好。我很喜欢。”
“看上去翟安真是慌张的有几分可爱呢……刑师,我们能不能把镜世阁重新装修一下?我真心讨厌这个颜色,为什么都是青白色和棠色?而且一点装饰也没有。”翊宴是从外面飞过来的,“外面的姑娘真是热情极了,若我不带面具,她们肯定还要疯狂。”
“符氏赞助,你又为何要问我呢?”刑师对着翊宴危险的眯了眯眼,翊宴只乖乖的闭了嘴,他知道,这是暴露刑师身份的举动。然而他也不甘心就这么闭上嘴,他是谁?他可是这个王朝的王!
“天灵,你有没有为我准备鲜花?用鲜绿色在墨绿色的绒布上绣上'枉间'二字?无所谓什么花,我都喜欢。”
“哦……那还真是很抱歉,我并没有准备……”天灵道,“枉间,你和陌客能不能先出去?我……和刑师还有些话要说。”
“没问题,你们是我们所有人中最早合作的两位。”翟安抱着他的天堂鸟,天灵真的很感激这位亞宁王子的善解人意。翊宴狐疑的眼光在刑师和天灵的身上转了两转,道:“真不是我说,你们两人可不会是在约会吧?你们什么时候搞上的?”
“说什么呢!”天灵有几分尴尬,“我们——”
“完全不合适。”刑师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冷淡,听到这坚定地回答,翊宴不由得舒了一口气,让他有几分惊愕的是,翟安也不易察觉的松了一口气。
待两人走后,天灵抱着花飘到刑师面前问:“这花怎么样?我的演讲没问题吧?多谢你出来结尾。”
“花还不赖,我想符景文会喜欢的。也将也不错。”
“——你怎么知道这花是送给景文的?”
这还用你说么?符家大宅快被你送的花塞满了,刑师想了想,道:“因为我是刑师。”
况且——刑师又道:“你为什么来问我这个问题?”
“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我们真的熟到可以像最亲密无间的朋友一样了么?看,我们在做的事情,不都是顶好的好朋友之间才会做的事么?”
天灵的眼神有几分受伤,但那冰蓝眼睛仍然明亮:“呐——经历了这么多事情以后,难道我们不是最好的朋友么?最亲密无间的搭档,最信任彼此的战友?”
“信任——?”刑师忽然想起左凌曾经说的一句话:
谁能得到女神的信任来监督她呢?
“好吧,那么,”刑师仰起头来,“我相信你。”
“我也是。”
两只手,终于打破了那扇厚厚的玻璃,紧紧地握在了一起。黑暗与光明交融,黑色眼镜和蓝色眼睛对视,两个孤独的人,终于都找到了那一个,命中注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