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铁豹和白全英离开剑池，回到县城，径直向莫家剑铺走去。
莫家剑铺就在闹市的转角处，门口竖着四杆旗杆，高高地扯着四面绣着金边的花旗，从左往右数，第一面花旗上写着“龙泉第一剑”五个大字，第二面花旗上写着“莫家剑铺”四个大字，第三面花旗上写着“宝剑锋从磨砺出”七个大字，第四面花旗上写着“剑气冲云霄”五个大字。
四面花旗迎风猎猎招展，二十一个字银钩铁画，甚是威武。
莫家剑铺的铺面甚大，光是扯风箱添火的伙计就有二十几人，再加上熔模、锻铁、淬火的师傅，不下五十人，铺子里远远地便传来一片叮叮当当的锻铁声和“嘿呀······嘿呀······”的吆喝声。
冯、白二人来到铺子跟前，一个精壮的中年男子满脸堆笑地迎上前来，向冯铁豹和白全英抱拳道：“贵客光降啊。”又道：“今个儿是什么风把白兄弟吹来啦？听说白兄弟弃武从商，大隐于市，今日难道是重出江湖了么？”他哈哈大笑了两声，接着向冯铁豹道：“不知这位仁兄是哪路的英雄好汉？”
冯铁豹心道：“这人善于辞令，喻讽于捧，好一张利嘴，不愧是做生意的。”
白全英不接中年男子的话，自顾自地向冯铁豹说道：“这位是莫家剑铺当家的，叫莫伯雄。”接着转向莫伯雄道：“这位是思南府临江县冯家庄冯铁豹冯大侠。”
世上同名同姓的人极多，白全英有意将冯铁豹的籍贯乡梓说来，是要与他人相区别开，以引起莫伯雄的重视。但莫伯雄世居龙泉，没走过江湖，不知道江湖上的事，是以他浑然不知冯铁豹是什么来头，只抱拳说了句客套话：“久仰久仰。”
冯铁豹向不以英雄自居，毫不为异。
白全英道：“冯大哥是来你们家选购宝剑的。”
莫伯雄道：“好说好说。”他双手向铺子里一摊，接着道：“瞧，我莫家铸造的宝剑都在这里了，任凭挑选。”
冯铁豹张眼往铺子里望去，但见剑架上摆满了各式各样的宝剑，有的长过三尺，有的短仅尺余；有的锋刃宽厚如菜刀，有的锋刃薄仄如柳叶；有的华贵，把柄和剑身上镶满了珍珠玛瑙，有的质朴，光溜溜的一纹不饰。
几十把宝剑寒光闪闪，交相辉映。
莫伯雄见冯铁豹看得入神，很是得意，说道：“我莫家打造的宝剑，每一口都独居特色，都是唯一的，绝无两口是相同的。”
冯铁豹点了点头，从剑架上拿起一把宝剑，手腕一抖，剑身顿时弯成了弧形。他一连试了数把，都是如此，只要手腕一抖，剑身就弯成了弧形。
冯铁豹摇头道：“剑身太软。”
莫伯雄很不服气，道：“个人的喜好不同，有的人喜欢柔软一点的宝剑，有的人喜欢刚硬一点的宝剑，你恰好拿到的都是几把柔软的宝剑······”他说着从剑架上取过一把雕刻双龙抢珠的硬剑，递给冯铁豹道：“你试试这把看看。”
冯铁豹接过手来，手腕一抖，啪地一声，宝剑断成了三节。
莫伯雄脸上变色，知道今日遇到了行家硬手。
冯铁豹道：“但凡真正的宝剑，要刚柔相济，既不能太钢，亦不能太柔。太钢则易折，太柔则不着力。既要能吹刃断发，亦要能削铁如泥。”
白全英道：“冯大哥是行家，你这些破铜烂铁，只唬得住那些江湖上的三流角色，怎入得了冯大哥的法眼。”
冯铁豹道：“这些都是寻常的剑，贵铺可有真正的宝剑，能否拿出来让在下见识见识？”
白全英道：“冯大哥千里迢迢，是来寻真宝剑的，你如果有，就拿出来，便是千金，冯大哥也出得起。”
莫伯雄钢牙一咬，道：“好，且稍等片刻。”
莫伯雄转身走进内室，不一会儿，双手紧紧地捧了一口宝剑出来。冯铁豹凝目望去，见那剑鞘透着暗红色，当是以珍贵的铁杉木做的，鞘口和鞘尾箍以青铜，鞘口的青铜上还镶了一枚拇指大的红宝石，而那宝剑的剑把呈乌青色，极为罕见。只此两般，便知这口宝剑必是珍品无疑。
莫伯雄的神情极是严肃，便如是捧着一件无价之宝一般，珍而重之。他双手把宝剑递到冯铁豹面前，又缩了回去，生怕就此易手而飞了似的。
白全英嘿地一声道：“我们又不是来抢夺你的宝剑，你有什么好怕的。再者，你家开剑铺，不就是为了出售宝剑吗，我瞧你怎么反而有点舍不得卖的意识呢？”
莫伯雄道：“这口宝剑非比寻常。”
白全英激他道：“我看也是平平而也，你莫要故弄玄虚。”
莫伯雄果然急了，呛地把宝剑拔出一截，大声道：“你识货不识？你瞧瞧这剑的成色，游纹，岂是寻常宝剑能比的。敝铺门前挂有四面旗，其中两面上写着‘宝剑锋从磨砺出’、‘剑气冲云霄’说的就是这口宝剑。这口宝剑是我爷爷用三年的时间亲手打造的，乃是我家的传家之宝，镇铺之宝。”
他声音急躁而洪亮，引得剑铺后面铸剑的工匠都停下了手中的活计，齐向这边看来。众工匠都听说过莫家有一口传家宝剑，但都没见过，这当儿莫伯雄拿了出来，哪个不想一睹真容？
莫伯雄斜眼望了一眼冯铁豹，接着道：“白兄弟说你是行家，你自己瞧瞧，我这口宝剑怎样？称不称得上是真正的宝剑？”他说着将宝剑递给冯铁豹。
莫伯雄将宝剑拔出一截的时候，冯铁豹便已感到一股袭人的寒气，这时将宝剑拿在手中，更感到一阵阵的寒气从剑身上发出，透肤刺骨。冯铁豹将宝剑全部拔出剑鞘，剑身和剑鞘内壁摩擦，发出清越的响声。冯铁豹把宝剑提在手中，仔细观看，那剑身上似笼罩着一层薄薄的、淡淡的白色雾气，游走不定，在靠近把柄三寸之处刻着“寒光”二字。
冯铁豹道：“这剑名叫寒光？”
莫伯雄道：“正是。”又道：“家祖在铸造这把剑的时候，剑身上总有寒气透出，像光晕一样笼罩剑身不去，是以把此剑取名寒光。你看见了吗，剑身上是不是有游走的寒气之光？”
冯铁豹点头道：“寒光剑，果然是名副其实。只不知它的锋锐几何？”
莫伯雄信心满满地道：“口说无算，你自己试试就知道了。”
冯铁豹道：“好。”
他舒腰展臂，立剑摆了个门户，但见人影晃动，剑光嚯嚯，冯铁豹在剑铺里舞起了剑来。剑铺本来并不宽敞，本不是施展刀剑的好地方，但冯铁豹翻跃转折，剑刺东西，并不觉的地方狭小，似乎绰绰有余，这自然是剑术高超所致，倘若是二三流的脚色，那就碍手碍脚，磕磕碰碰，无法刺招了。
白全英瞧得心旷神怡，喝道：“好剑法！”
他话音刚落，冯铁豹突然剑招一变，举剑直向剑架上劈去。但听得咔嚓、锵啷之声响成一片，偌大的剑架被劈成了两半，十几把剑断成了两截，散落一地。
正当白全英和莫伯雄惊愕之际，冯铁豹又举剑向一根手臂粗的铁棒劈去，当的一声响，寒光剑和铁棒同时折断，半截铁棒和半截剑身掉落在地上。
这一下，白全英和莫伯雄以及几十个工匠都傻了眼了。白全英和莫伯雄惊得呆了，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那几十个工匠则惊得发出“啊！”的一声惊呼。要知道，寒光剑乃是莫伯雄的传家之宝，就这么被折断废坏，那还了得。
莫伯雄的脑子里有那么一会儿一片空白，他回过神来，一把扭住冯铁豹，怒极而道：“你干什么？消遣我来着？我莫伯雄可不是好惹的。我这口宝剑，你十条命也陪不过来。”
白全英生怕二人动起手来，急忙上前劝阻，道：“有话好好说，冯大哥不是故意的，他······他是一时失手······”
冯铁豹道：“不，我是有意而为，并非一时失手。”
白全英本是要替冯铁豹圆场，哪知他竟说出这样的话来，脑子里嗡的一下就蒙了，颤声道：“冯大哥，你这是为何？”
莫伯雄更是怒不可息，大声道：“正真岂有此理，我和你没完。”
冯铁豹却是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他不慌不忙，将手中的半截寒光剑往地上一扔，哈哈大笑起来。
白全英越发摸门不着，不知冯铁豹唱的是哪出戏，心道：“你闯了大祸了，亏你还笑得出来。”
只听莫伯雄恶狠狠地道：“狂妄之徒，死到临头，何笑之有？”
冯铁豹道：“你口口声声说你家这口寒光剑是传家之宝，是真正的宝剑，我一开始倒也信了，现在看来，并非如此。”
莫伯雄道：“放屁。如果我家的寒光剑不是宝剑，天下就没有宝剑了。”
冯铁豹道：“你这是说大话了。”
莫伯雄道：“我一点也没夸大。”
冯铁豹道：“你这口寒光剑虽然是一把不错的剑，但还称不上是真正的宝剑。宝剑者，削铁无痕，破石无缺，而这把寒光剑徒有其锐，劈铁棒而断，刚强不足，怎能算得上是一流的真宝剑？更与古时剑气劈大车、锋刃穿铁锅的巨阙剑，连透三重铁甲的鱼肠剑，相去甚远也。”
莫伯雄道：“少和我扯这些没用的，你毁断我的传家之宝寒光剑，要你拿命来赔。”
冯铁豹道：“那也未必。”
白全英一听这话，无疑是公然挑衅了，心想冯大哥乃是侠义之辈，怎能说出这样的话来？
只见冯铁豹伸手入怀，取出一大叠银票出来，他从中数出十张，递到莫伯雄面前，道：“这是银票一万两，足可低得寒光剑的价值了。”
莫伯雄虽然家底殷厚，但一万两银票，可是巨资了，怎不令他两眼发光、砰然心动？他慢慢伸手接过银票，口气立时就转变了，道：“我也没有多要你的，我家这口寒光剑，就得值这个价。”
白全英松了一口气，心道：“有钱能使鬼推磨，天下没有不喜欢银子的，一万两银票，莫伯雄不得不折服。”
冯铁豹左手拿着剩下的一沓银票，在右掌上拍了拍，道：“我本来带了十万之资，来龙泉购买真宝剑的，看来是无望了。”接着仰天叹息道：“古人已逝，良器无迹，天下再没像欧冶子、干将那样的能工宗匠，铸造得出真宝剑了！”向白全英道：“我们走吧。”
莫伯雄迟疑了一下，说道：“且慢。”
冯铁豹道：“怎样？”
莫伯雄道：“虽古人已逝，良器无迹，但欧冶子、干将的铸剑之术却流传了下来，能工宗匠代代都有，未必就无人铸造得出像巨阙、鱼肠那样的真宝剑。”
冯铁豹道：“你这是话中有话啊。”
莫伯雄道：“我带你去见一个人。”
冯铁豹道：“什么人？”
莫伯雄道：“去了你就知道了。”
冯铁豹道：“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