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典接近尾声,原西县********武惠良阳光满面地招呼大家跟他一起完成双水小学落成揭牌仪式。他生怕少安落在后头,一边向少安招手还一边高声呼喊着少安的名字,见少安站起来了,他才扭头往碑石走去。
只听到少安大叫一声“秀莲”,主席台下人头就攒动起来。刚才嘈杂但有序的村民突然向少安妻子贺秀莲刚才所坐的地方汇聚过去,一下子就把已经挤到秀莲身旁的少安和秀莲包围在合拢的圈子中央。
少安把还在不停吐着鲜血,脸色苍白,嘴唇青乌的秀莲搂在怀里,一个劲地一边哭喊着已经昏迷的秀莲,一边用自己的新西装擦秀莲嘴角的吐出来的血流,可是他越擦,那血反而越多。他六神无主地抬头扫视了一圈围着他们的人群,希望他们有谁可以告诉他,他到底该怎么办?
有村民不知道是到什么地方找到盆子端来了冷水,还找了块新毛巾送到人群中来。没有人见过秀莲这种情况,嘴里吐血他们不知道该怎么办?但流鼻血了他们就用冷水拍打太阳穴和后脑勺,稍后再把鲜嫩的蓬蒿叶捣碎塞在鼻子里,过一会儿鼻血就能止住。今天秀莲口中吐了这么鲜血,而且还一直吐过不停,他们也慌了神,这里离县城几个小时的车程,要是让秀莲这样一直吐下去,那还没有把她送到医院她早就失血过多而亡了。所以他们就照了鼻子流血大法子来,也顾不上管不管用。
少安慌忙把秀莲的头偏着用冷水给她拍太阳穴和后脑勺,有村民则忙着掐秀莲的虎口(手背拇指与食指之间的穴位名称)和人中,慢慢地,秀莲嘴里的血停下来来,但是仍然昏迷不醒。少安哭嚎着摇动秀莲的身子,回应他的只有他自己的哭声和周围一些婆姨的掩泣声。
武惠良挤进人群来到少安的身边,他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刚才还好端端的秀莲,现在浑身上下到处都是她吐出来的沉浸到衣服布料里去的血迹,她脸上苍白,看不出半点红润,紧闭着眼睛瘫软在少安的怀里;少安也跟秀莲一样,全身上下都是血迹,只是这血不是他自己的。他的脸色比秀莲的还要苍白,眼珠子里透露着恐惧、迷茫和无助。他还抱着秀莲的手在摇着抖着,而且摇得是越来越厉害。
玉厚老汉,玉亭、凤英夫妇早已经挤到秀莲的身旁跪蹲着把手搭在秀莲的一只胳膊上哭泣着。
看到这一幕,武惠良也慌了神,他知道秀莲一定病得不轻,但是现在到底该怎么做,他也不知道,而且这里离县医院确实有点远。武惠良内心慌乱起来,但外表看上去却冷静执着,他在心底暗自思量着到底该怎么办。很快,武惠良慌乱的内心就恢复了平静,即便有点故作镇静,但他毕竟是堂堂的********,在这个时候就跟任何正式的场合,都是不容他慌里慌张,跟其他人一样手忙脚乱的,那不符合他武惠良的身份,更不符合他的性格。
“少安,走,赶紧把秀莲抱回家里去!”玉厚老汉颤抖着说。
围观的村民听见玉厚老汉发话,凑得更近了,他们要帮着少安把秀莲送回家里去。
“慢,老叔,病人现在这个情况,我们不能再草率的移动病人,而且我们得马上把病人送往医院抢救。”武惠良反应过来,连忙阻止玉厚的提议。
“对……对,医院,必须马上送医院……,”被这突发状况弄得已经魂不守魄的少安好像现在才想起还有医院这根救命稻草可以抓,他欠起身来就想抱起秀莲往村口跑,被武惠良按住了。
“小林,车,赶紧把车开过来,送病人上县医院去。”
“诶!”
县委副书记知道武惠良要用县里的公车送秀莲到医院去,想到下午还要开着车去考察,他竟忘了救人要紧,还提醒武惠良:“武书记,要不另找一个车,我们下午还要去考察呢!”
武惠良没想到这个县委副书记在这个时候还分不清轻重缓急,还想着下午考察没有车子坐,白了他一眼才冷冷地说:“等会儿我们再找其他的车吧!”
司机小林很快就把车开到学校门口,大伙七手八脚帮少安把秀莲送上了车。
武惠良没有跟少安他们一起回县里,只是告诉少安到医院,如果有需要的话可以去找一个很有经验的叫武卓玥的老年女医生。
和少安送秀莲到医院去的只有秀莲她爸贺耀宗,因为公车除了司机只能坐四个人,而秀莲需要平躺着,车里自然也就要少坐一个人,其他的人也就没有跟去。
少安坐在正驾驶背后,众人把秀莲抬进车里,少安把秀莲的头搂在自己的怀里,又把自己的衣服脱下来给秀莲盖上。小林启动引擎后,汽车扬尘而去。
双水村的村民站在学校门口目送着汽车的远去,直到汽车消失在在村口的那道山梁处,他们还站在原地望着远方。
这本是一个喜庆的日子,这突来的变故使这喜庆直接转变成悲戚。双水村的村民一时没有缓过神来,武惠良看着风驰电掣般远去的汽车留下的扬尘也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收场。这场庆典他们不是主角,而只是见证这一刻龙套。真正的主角,此刻一个正奔跑在希望的路上,一个正挣扎在死亡的边沿。
庆典已经只剩下揭牌了,揭牌以后放过鞭炮也就万事大吉,双水小学就可以喜迎学生入读了。可是现在武惠良心里却五味杂陈,不知怎样才符合场景。这恐怕是他第一次这样失去分寸不知道该怎么做。
武惠良钦佩孙少安这样发达了不忘本的农民企业家,在来参加庆典之前他已经打探过少安这个人,他得知少安的成长经历后,为他吃苦耐劳、敢于拼搏、坚强实干的精神所折服。
现在主角已经“提前”离场,刚才还风和日丽的天气,现在也突然变得乌云密布,黑云压顶,还吹起了似哭如泣的狂风,刚刚升起的那面五星红旗迎着风“啪啪”作响,主席台上的文件也被吹得七零八落,没有人去把它们捡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