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天行望着院内没人在东边转悠的时候才和妙真一起走出寮房，刚出寮房手机就响了起来，虽然声音已经非常轻微了，可是黄灿撕心扯肺的歌声还是让妙真有些脸红。
“哦，小海啊，你们现在在哪儿？”拿起手机张天行一看是小海的电话，连忙问道。
“张书记，我们就在终南庵，你在哪儿？”
“我也在终南庵里面，刚才有些口渴，就找庵里的主持讨些水喝，这会儿正往出走，就在东边的寮房这儿。你们在西边，那行，我马上就过来。”
张天挂掉手机，准备不打招呼就从妙真身边溜走，却被妙真一把拉住，嘲笑道：“呵呵，张书记，贫尼的茶水可入你的法眼？”
“妙真，我是真的有事，今天我可没有骗你吧，这个田小海就是田小波的亲弟弟。现在在大庭广众之下，你就不要拉扯我了。”
妙真嘻嘻道：“张书记，贫尼也没说你骗我，我只是给你回礼，征求一下意见，问问我今天准备的茶水如何，是否合你的口味。”
“大师，我现在真的要赶紧过去，这个田小波不简单，能从细微处看到很多东西，他们在你这儿看得多了，说不准还能发现什么猫腻，你这样拉拉扯扯说不定能把我和你的事情也能瞅出来。”
“那还不好吗，我求之不得，正好我来一个还俗嫁人。”妙真笑道。
“越来越不像话，没有一点出家人的样子。大师，你就停步吧，谢谢你盛情款待。”说完，张天行没有再理会妙真，一脸庄重，甩开膀子，迈开大步往前走去。
“张书记，这终南庵我也来过好几回，可就从来没喝过这庵里的水。刚才，我还和我哥讨论这终南庵里面有没有水源。”
张天行不假思索地说道：“有，就在东边的寮房里面有一个泉眼。”话出口，张天行就后悔了：“我应该先听取一下他们兄弟俩的口吻，搞清楚到底是为什么要讨论水源的问题。我这样冒失就把终南庵里面有水源的实话说出去，要是田小波在探讨这尼姑庵与下面的柯家寨相关联的事情，我这不是为虎作伥吗。现在，虽然我要把田小波作为敲山震虎的一个利器，可是这些事情能不让田小波知道就不能让他知道。他只能作为我的一个工具，不能让他有所顾忌。这是最起码的。”
“张书记，还有一个事实，也不知道你这父母官注意过没有？”小波好像没有受到刚才张天行说出水源地的影响，依然在用他自己的眼光在审视这座尼姑庵。
“小波，你说说看，你还看到什么有疑惑的地方？”张天行只得顺着小波的意思，争取把这个利器重新掌控在自己手中。
“以我的观察，这些寮房修建的时间要比这座观音大殿还要早上近百年。这些你们政府的文物部门考察过没，有没有定论？这两种建筑的具体修建时间，或者间隔多长时间？”
张天行没有想到小波会问自己这个问题，不要说关于古建筑相关的资料信息都是自己最不愿意了解的，就连文物部门送到自己案头的关于终南庵相关文物保护的草案都还压在文件堆里：“这个草案应该是五年前送来的，我搬办公室还发现过两次。这个田小波对甄别文物古迹是有一定基础，看来我把这小子领到终南庵是我的失算。哼哼，看我怎么给你抛一个绣球，让你摸不着边。”张天行虽然很后悔自己平常做功不够，但现在不是后悔的时候，连忙说道：“这个……小波你也知道青城有山就有庙，就这终南山上不但有这终南庵，山顶还有须弥寺，要说文物古迹，这周围还就数咱们青城多。可是，文物古迹多了也就有其他问题了，譬如开发保护，文物部门就那么几个人，跑完这山跑哪山，忙着给这儿挂牌保护，给那儿挂牌保护，他们基本上跑下山区的多。这眼皮子底下的，他们还真没顾上。你这样一说，节日一过我就给他们打招呼，让他们抽专人做研究，到时候我把相关结果给你。怎样？”
“那倒不用，文物部门抢救频临破坏，或者很有可能遭人破坏的文物，那是他们的职责所在，具体怎么工作，那是他们的事，我也不希望你以一个市领导的身份给他们指派工作。领导多了婆婆就多，反而做不好。我只是凭我观察到的一些情况随便打听一下，不能说你们的工作不够。张书记，你看，这些寮房虽然低矮，可是依山修建，椽头都是用很粗的，门窗也没有雕花，用一个词来说，那就是‘实用’。这座大殿就不一样了，有一些闺房的味道，而是还是大户人家闺房的味道，奢靡用其极。我总感觉这座大殿原本不是菩萨道场，是后来才改的。里面的观音菩萨塑像也不是和这座大殿同一批工匠修建的的，塑像笔法笨拙，塑工粗糙，除了那只净水瓶，其他地方的表现也不到位。”
“高人，高人，我张天行今天算是开眼了。小波你没回青城参加工作是我们青城文物保护部门的损失，用几个字就把建筑风格和他们之间的差异说得清清楚楚，真可谓是一语中的。”张天行暗自发笑，这个田小波也太容易着道了，不费吹灰之力就把底儿露了。
“张书记，高人我可算不上，充其量也就是看得多，略微观察了一下，所以‘高人’两个字我还是承受不起的。还有一个细节，这块平台前面部分没有人工开凿的痕迹，靠后的院落地面有明显的人工开凿痕迹，但背靠的悬崖上面也没有人工痕迹。这就说明这个院落所占据的地方原先就是一个较为平整的地方，应该是利用古代石头断裂形成的一个平台，最早登上这个平台的人也没想着要开凿出这么一块地方。还有一个细节，我们上来的那个通道，有些地方非常平滑，也不是人工开凿的，也说明哪儿曾经是流水的地方。”
“小波，你观察得太细致了，听你说话就像是在还原这个地方本来的面目。”张天行还是赞不绝口。
“这位施主，我也听别人说起过你刚说的这些。但，对于终南庵的来历你们好像都没有十足的把握。”
张天行和小波兄弟俩都没注意到妙真是什么时候走到身后的，突然插上这么一句话，让张天行大吃一惊，怕妙真在小波面前说一些不该说的话，就像和自己刚才一样，不假思索，顺口就把终南庵的秘密泄露了。但，这终南庵是人家妙真的地盘，自己还真不好说什么。只得向向两位介绍道：“小波，这位是终南庵的主持妙真法师，市政协常委，青城佛教理事会副会长。这位是田小波，旅居外地的青城人，我的同学。”
小波没有理会张天行怎么介绍自己和妙真，严肃地对妙真说：“师太，考古是非常严肃的一件事情。对于一个古迹，不但要考察遗留下来的痕迹，还要找典籍来印证观点。就拿终南庵来说吧，从院子里面的建筑就能断定你们所居住的寮房和大殿不是同时修建的建筑物，因为它们的特点和差距太明显了。但是要认定那些寮房修建于那个年代，还要找相关典籍，或者与此建筑风格相近的，那些已经被认定的建筑，依照它们修建的相关典籍记载来认定这些寮房的修建时间。当然，还要考虑为什么要修建这些房屋，是什么人来修建这些房屋。综合这些因素才能下结论。就我们这样随便转转，你这儿也没有相关典籍。所以，谁也不可能下结论，只能给你提供一个表面上的看法，仅供参考。”
妙真似乎认可小波的说法，接连点头说道：“施主所说极是。在青城，像终南庵这样的建筑很多，我在终南山上蹲了二十多年，天天看着这些东西，从来就没想过这里面还有这么多深奥的东西。所以，为这些太过于平常的东西费心机花时间还是不值当的。”
听到妙真此言，小波说道：“我也不是考证，走一个地方了解一下相关的历史背景也是做学问。旅游，放松身心游玩是一个方面，把相关景点和历史装进自己的知识库又是另一方面，用或者不用都在于个人。这是我的喜好和习惯。既然这终南庵有这么多未知之谜，我观察仔细一点也是有必要的。这个不会让妙真法师觉得别扭吧。”
“原来田施主有这雅兴，请自便吧，贫尼就不打扰你的游玩雅兴了，有啥需要你可以让张书记传话给我。贫尼告退。”
佛家把所有的来人称之为“香客”是一个极其恰当的称谓。踏进山门，就没有信徒或者非我佛门弟子之分，一个“香客”就把所有人定位到“客人”的位置。客随主便，这是习惯，更是一个亘古不变的原则，踏进山门的人就可以是“我方便就接待你，不方便你也不能说什么。”妙真的这一番话有明显逐客的意思，这一点不要说小波兄弟俩，就连张天行也都听出来了。说真话张天行打心底感谢妙真的这番好意。
告别张天行在回家的路上，小波对小海说道：“小海，按照风水来说这座终南山位于青城市西南，是八卦里面的坤位，主阴，有‘孕育五谷能量的大地母亲’之意，是一个极阴的地方，也是阳气和阴气交替进入的场所。又建在高山秀峰之上，位置恰是观览三方，在这个地方修建尼姑庵，肯定不是常人。或者说，这个地方本来就不是一个建尼姑庵的地方。终南山在青城正南方位，动土非常不吉利。”
小海道：“这些都是迷信的说法，我听说修终南山通公路的时候，就请了几位道士。不过，这些年青城也没发生什么大事。”
“迷信是迷信，八卦风水之说是我们中国人坚守了几千年的信念，他本来就根植在血液里，要说没有道理，那也是不可能的。你看，咱们青城市人，走出去一般都是沿凤凰山朝东北方向往出走，从古至今都是如此。这一路就是康庄大道，那座凤凰山就像一只展翅高飞的飞鸟，预示着一切都非常顺利。而南部却是大山群立，山势陡峭。还有西安南京北京这些皇城故地，他们在做墓葬的时候就选定风水，不拿极阴之地做墓室，乾陵，明清的十三陵明孝陵，还有孙中山大总统的中山陵，他们选的地方都是城市的北面，也是这个原因。”
“哥，这里面还有这么多讲究啊，不过现在的人好像不注重这些了。”
“不注重那是假的，也都是做给老百姓看的，八宝山的生意为啥那么红火，还不是谁都想占一个风水宝地，荫及子孙吗。”
妙真把张天行领出内院后，宫徵和仪静师太两个人都静静地盘腿而坐，两个人谁也不说话，各自想着心思。
宫徵在想：“张天行这个无赖今天来的好突然，就在我最虚弱最不想设防的时候出现，我和师父所说的话要是被他听到，我还能坚守住吗？但是，这个张天行到底想要什么？我净身出柯家的门，这个无赖就一直跟着我，他到底想要什么，想要得到什么？但，今天好像掌握了什么很重要的证据，或者听到什么传闻，说话虽然还是和原先一样吞吞吐吐，但距离他快要把我逼到死角的时候不远了。可是话锋在接近那个点的时候，他就闪烁其词。这到底是什么原因？按照我所了解的张天行本性，不挖出他想要的东西是绝对不会罢手的，接下来我该怎么面对这个无赖？和原先一样对他不理不睬不声不吭看来已经很难做到了……可是，我连他想要得到什么都没搞清楚，怎么和他交手？我今天表现太差了，没有一点风度……小波，你真的就在我身边吗，我今天心好乱……”
仪静师太所想到就已经超越震惊：“这个张天行，和他交手这么多年，就今天算是有能耐。直接问我‘娥岱’，那就是要把老身置于太阳底下。不过，太阳下面也好，娥岱也算不得什么不能说的秘密，我是一个快要进黄土的老婆子怕什么，不就是小诸葛吗，听人说清真大寺的匾现在都挂出来了，人家能把小诸葛的写的匾挂出来，这就说明现在社会已经有所转变，至少可以说说历史，还原历史一个真实的面目，这样一来我也不怕。但是，我的俗家名字他是怎么知道，七十年没有听人叫过这个名字，张天行突然叫出来，还真让我不习惯。不过他今天突然叫这个名字到底想要干什么，不可能仅仅是因为知道我的名字吧？要说，这个名字……不，这不应该，窦炅是和柯家寨联系在一起的，知道窦炅，那还不是要查柯家寨，要调查柯家寨和何家大庄，要调查那一段不能让人知道的历史。不过现在柯林父子俩都没了，在青城再也没有任何一个让我牵挂的人，让他们调查一下也无所谓。我只是一个老尼姑，现在已经没有能力左右这件事。隐藏这么多年，来一回忘却的纪念还真让我心动不已……柯家，这到底是我欠你们的，还是你们欠我的。”
太阳西沉，一轮余辉挂在山腰，整座终南庵也藏在终南山的阴影下，殿内有些凉。仪静师太长长地吁了一口气，缓缓说道：“妙羽，树欲静而风不止，他们不想让我们过平静的日子，我们就得做好搏击长空的准备。你去叫一下妙真，有些话看来今天不得不说了。”
“嗯，师父。”
走出寮房，宫徵的心也是非常平静：“他已经走了，就这样走了，也不知道他是瘦了还是胖了……头发胡子……还有他能爬上终南庵，应该也算是老的不那么厉害。哎，我怎么能这样想，我都能走动，他还能老到哪儿去……”
“妙羽师妹，你怎么出来了，师父她老人家没事吧？”问话的是妙音师姐，是一个年龄和宫徵相仿，但身材早已走形，瘦得像一根火柴棍……但谁也想不到这样一个素面尼姑会有一个甜甜的声音，听她说话就像百灵鸟一般婉转歌唱。
“师姐，妙真主持在哪儿？师父她老人家找她。”妙羽这样说既回答了妙音的问题，又能把想要办的事情说清楚。
“刚送走了几位香客，这会儿估计在佛堂里面。”
“那我去找找，师父着急找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