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军营里。小兵半眯着眼睛，竖着耳朵听外面的动静。还有半个时辰巡夜的士兵就要换班了，他要趁着中间约莫一盏茶的空当溜出去看他的婆娘。他计算好了时辰，只要在军队开拔前跑回来就神不知鬼不觉了。
马上就要和叛军作战了，他心里很不踏实。虽然年轻的将军昨天还拍着他的肩膀给士兵们展望胜利，但他心里始终很惶恐。
他被拉做征夫的时候女人已经有了身孕，算算时间也差不多快生了。想象着即将有个可爱的小孩子叫自己做“爹‘’，他的心幸福的颤抖起来。这一声‘’爹‘’该是多么美妙的称呼啊！他咧开嘴笑了。
时间差不多了，他蹑手蹑脚的爬起来小心翼翼的摸了出去。
山路很不好走，他一边跑一边紧紧地抱着包袱，生怕包袱会飞。包袱有他分文未动的军饷，他拿命换来的。
他很长时间没吃饱饭了，肚子饿极的他伸手摸着包袱里的白面馒头和猪肉狠狠的咽下口水。白面馒头是他从半个多月的军粮里挤出来的，是用白面没加野菜蒸的，女人一辈子也没吃过，这次给管个饱。猪肉是昨天将军吩咐做给大家吃的，他也没舍得吃。他都想好了，等仗打完了靠着军功由县衙里分给他几亩好地，他就种很多粮食养活女人与孩子。如果是个男孩子就叫他学文习武，做个像将军那样的大英雄；如果是女孩子就学着操持家务，做个跟她娘一样的好婆娘，想着这些他又咧开嘴笑了。
村子里已经没几户人家，大都搬到山上去了。他想起小时候村里的教书先生说的一个故事，说圣人在山上看到一名老妪在哭自己男人和儿子的坟，老太太说自己的男人、儿子都被老虎吃了，圣人问为什么知道有老虎不及早搬下去，老妇就说了句什么猛于虎的。他儿时总认为老妇就是那吃人的虎妖，现在却觉得老太太是自己村子里的人搬上山的。
这胡思乱想间他轻轻敲了敲破木门，里面的孩子被吵醒大哭起来，女人紧张的问：‘’谁啊？‘’
‘’我，你男人。叫那小崽子别哭了。‘’小兵压着声音说。
女人满脸泪痕的打开门，小兵对他咧嘴笑了笑就钻进屋里。
他的女儿还没满月，瘦小的像只孱弱的幼猫。他抱起孩子，婴儿马上就不哭了，似乎认出了他是她爹。
小兵留下包袱简单的交待几句就走，女人想挽留，但终究还是没说什么。
小兵抱了抱女人：‘’好好带我女儿，我回来的时候她得会叫爹。‘’说完掉头就走。
小兵的背影越走越远直到被夜色淹没，女人又哭了起来，在门口坐到了天亮。
朝阳撕开夜色，暖暖的给人希望，将军的希望。
年轻的将军手执配剑指着双手被缚跪在地上的小兵，他大喊道：‘’今有贼子怀狼子野心犯上做乱，起兵祸于中原，涂炭生灵罪无可恕，为将者当提剑三尺定四海，上报皇恩下安黎庶。今有人欲做逃兵，不斩之祭旗何以服众？众将士……。‘’
将军喊的喉咙嘶哑，这套说辞暗地里他不知道演习了多少遍，他几乎厌烦了，好在斩了这个小兵就结束了。将军手中的剑高高扬起。
小兵已经瘫倒在地上，他的脑子里一片空白，在被斩下头颅的一刹那，他想起女人的眼泪和婴儿小小的柔软身体，还有没听过那声“爹‘’，他突然咧开嘴笑了。
这‘’爹‘’该是多么美妙的称呼啊。
将军因平叛有功受到皇帝的封赏，他的血色袍带在风中猎猎作响。皇帝赏他及子孙世代富贵，他手握权柄万般尊荣。
他仰视着与他一般年轻的皇帝，脸上突然有片刻的失神。他想起那个与他们一般年纪的小兵，他死前居然还在笑。
他随即就恢复常态，踩着累累白骨高呼‘万岁’跪旨谢恩。
峰峦如聚，波涛如怒。山河表里潼关路，望西都，意踌躇，伤心秦汉经行处。宫阙万间都做了土，兴百姓苦亡百姓苦。山坡阳·潼关怀古
于2010、08、25。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