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是很少下雨的,本就在北方之域,天气虽算不上干燥,但这样的大雨其实并不多见,原本宽敞且热闹的的京城街道,只有一辆驾四马的马车被车夫驾着奔向皇城,那一大块寻常百姓只可远观的汉白玉被雨水清洗得白的刺眼,马车上的丝绸已被沁得在雨幕之中分辨不出其上的纹饰。
在这被雨声充斥的世界中,被称作原本在这贡承盛世不应存在与京城的西南贫民街角,有一个小小的身影,正蜷曲在那里,抱着自己的腿,瑟瑟发抖的注视着这个世界。身上所穿,几乎算不得衣服了,无数块别人丢弃的补丁被缝在一起撑的百家衣,分外单薄,原本就瘦弱的身体显得更加病态。
显然,他是一个乞丐,无家可归,无处可藏,只能蹲在别人屋檐下,遮风避雨。强忍着饥饿和困意,怕这一睡,就会不起。
只是最后饥寒交迫,不知是睡去,还是就此离去,可在有意识的最后,看到了一抹粉色身影。
“没想到你还有怜悯之心。”粉衣女子身后的跟着的男子显得很是无奈,其身上的衣服也很是单薄,再细一看,似乎其外衣到了小乞丐的身上,而且是极不情愿地。
“只是怪你发现的太晚了,这世间女子哪一个不善,即便是那蛇蝎心肠之人,也是后天转变的。”女子淡淡的说道,“把他背起来,带他回去!”
男子耸耸肩,“我能说不么?”
“如果你觉得你有选择的话,我没意见!”女子把伞停在小乞丐身上,转头看着那男子。
男子无奈,带上了人,只剩下那街道上还在下的大雨,继续侵蚀着这个世界……
努力睁开眼,却发现自己眼前的不是熟悉的天空,而是房梁,再加上身体的舒适,显然,他是在人家的房间中,而不是以往的大街。他努力撑起身体,正想下床,却觉得全身无力,又一下瘫在了床上。
“没想到我还能活着。”面对再也睡不着却又起不来的窘境,司徒烨只能呆呆的看着房梁,正在思索,却听到门被推开,转头一看,却是当时那抹粉衣,此刻精神提起,才看到其的容颜。
美!
他心中此刻只能用这个字来评价这女子,毕竟自他记事以来,见到漂亮的不过就是醉酒老头家隔壁买布人家的老板娘,也不过时比那些个其他人家多了几件能常换下的衣服,至于长相,他司徒烨还没到关注那个的年纪,只是老头老是嘟囔,当年他在一个叫江南的地方看到的小娘子,那才是叫真的水灵,不过司徒烨看着老头一脸迷醉的表情,也只能跟着想象水灵的概念。
“你醒了?”女子将手中的碗放在一旁,扶起他的身体,靠在床头,司徒烨这才发现自己身上已经换上了一套崭新的素衣。
“谢谢,但是……”少年还是有些稚嫩的嗓音传出,似乎想要说些什么,女子笑着摇了摇头,又端起一旁的碗,舀一小勺,送到其嘴边,少年嘴巴微微张开,入口的是算不上粘稠的粥,其间夹杂着他阔别已久的肉的香味,却和粥的味道混合在一起,并无驳杂,入口浓香,又只觉得提了一丝力气。再喂了数勺,那女子却将碗放下,他似乎有些意犹未尽,刚想开口,却被轻言说道:“你应该是久了没吃东西,现在先缓缓!”他点了点头。
“你叫什么名字?”
“司徒烨,你呢?姐姐。”
“我啊?我叫池彦。”说罢站起身来,留给司徒烨一个背影,“你好好休息,我出去了,那粥你再小睡一会可以再喝!”
司徒烨看其出了房门,默默叹了口气,这一番对话,已将他心中对池彦的不好想法全部打消,她又是因为什么呢?司徒烨看了一眼身旁的粥,默不作声的看着对面的墙。
转眼三年,司徒烨身着青衣,站在小院栏旁,一反当初瘦弱的模样,脸上却也不再是苍白与蜡黄,而是多了红润,整体看来,正如一文弱书生。
虽说直到现在他也不知道池彦救他的原因,每每问起,池彦总是笑着摇头,索性他也不去细想,毕竟近三年二人就如亲人一般生活,只是他却一直没有看见池彦口中的那墨衣男子,似乎当初将他送回后就离开了这里。
此时池彦并不在这里,在半月前她就留下了司徒烨一人外出,这半月来他也过的很是悠闲,天天抱琴而坐,枕书而眠,着实如落魄的世家子弟一般,但更多的是看着竹林之中,等待着那朝夕相处三年的身影,除了思念,似乎还有一种无法用言语表达的东西。
低头,古琴声响,一曲悠悠,不断人肠却醉人心
一曲奏完,抬头,又是那抹熟悉容颜,即便仍是少年郎,但这容颜也许这辈子都百看不厌。
池彦依旧是粉色绫罗,其上绣着甚是细腻的莲,显衬得其更加美丽……
“走吧,出去散散心,你一个人在家里这么久了。”池彦轻笑,将手抬起,司徒烨站起身来,抚上青葱之手,出了门去,却并没有注意到池彦转头时眼中的忧伤之色。
紧邻竹林的是一座不算太大的小镇,却很是有名,当今帝王的长子曾来过这里,并在这小镇唯一出名的一座湖旁,为这座美丽的湖起了一个很是诗意的名字——【忘君湖】。传言这位皇子殿下并不向往什么所谓的君权,却只喜欢游山玩水,诺大的帝国几乎都被他游遍,丝毫不惦记此刻还在皇宫里争夺帝位的其他皇子。
二人在这湖面上撑着一条船,此时正是初夏,大多荷花都是含苞欲放,一个个低垂着头,倾听着水的声音,这也使得司徒烨的心情一下低落了不少,本想摘一朵盛莲给池彦,但见这情景,只能是想想罢了,回看池彦,此刻却一反刚才的笑容,目光有些呆滞的望着水面,似乎正为了什么事感伤。
“姐姐,怎么了?”司徒烨将船桨横在腿上不再滑动,小船也在荡起不少莲叶后停了下来。
池彦抿了抿嘴,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小烨,继续划船吧,姐姐给你讲个故事。”
“你一直都追问我为什么无亲无故的当初要带你回来,说的难听一点,世上那么多小乞儿,多少一个也无妨,我也不是那种爱心泛滥的人。但你应该听过这片湖的由来吧……”池彦的语气显得很平静,似乎在说一件很平常的一件小事,“当初那大皇子身边有一个侍女,一直跟随他了很久,甚至到最后已经不再是纯粹的的主仆关系,而那侍女最开始却不是真心跟随,她是一个人的妹妹,那个人有一个组织,这个组织的人的身份,叫【猎】,在他们自己看来,他们没有好坏之分,没有善恶之差,只是作为一味的以任务为生……”
“而那个侍女,就是因为她哥哥的任务到了大皇子身边。”司徒烨抬头看着池彦,心中已有了一些眉目。
“对,她的目的是为了让大皇子去死,她哥哥虽说是有取其首级的能力,但皇家不可能在如此重要一个人物出事之后就善罢甘休,虽说付出生命被他们看得很简单,但这不仅仅是关乎他自己的事情,所以她的妹妹替他担下了这个任务,于是她就以侍女的身份接近了大皇子,开始在皇子的膳食中下一些慢性的毒药,以达目的。但一段时间后……”说到这,池彦顿了一下,闭上了眼睛。
想必司徒烨就是再不懂得人情世故,也明白池彦未说完的话了。
“那是的她就处于两难之中,一方面是自己的亲兄长,一方面是自己所爱的人,长兄为父,可一个女人又怎能欺骗自己所爱慕的人呢?但她知道大皇子中毒的事情已经无法再改变什么了,与其让其在最后醒悟,不如早早了断这件事情,可大皇子听了之后当场并无太大反应,对她说原本一个皇子和一个侍女本就不会被世人所容,即便是这背后有再大的隐情,身份地位本就是无法跨越的鸿沟,他也看得很清楚,与其死在他名义上的弟弟们手里,不如就助她完成原本的任务,纵然她不想,可那天晚上他还是离开了这个世界。”
司徒烨安静地看着池彦,似要说些什么,却又不想打断她的这个结局不算完美的故事,又转过头去,看着又再次横在腿上的船桨。
“而那个侍女,就是我!”池彦很平静的说完最后一句话,就如同已经停下的小船,没有在这片湖中泛起一丝涟漪。
“姐姐……”司徒烨轻轻唤了一声,没有转过头来,听到池彦的轻声应答,缓缓说道,“其实,我觉得你没有做错,虽然我没有这么多见识阅历,但是也听老头说过很多他年轻时候的事情,或多或少明白一些事理,有些事做了就不能后悔,我们无法掌控所有事情的发展走向,要不然老头也不会死了,那大皇子的命,本就是这世间要拿去的,死的人有死的必要,而活着的人却没有再为这件事伤心的必要,更何况原本就难以成全的这份关系。”
二人一时间都不再说话,风在湖面上掠过,荡起层层波浪,和船行的微波相交融,像融入了彼此,归于平淡,船依旧停在在莲叶之间,安静地就如船上二人的心境一般。
尔后,船猛的一荡,倒下一个身影,跃出一个身影,湖面猛的震荡,而那女子成了水中之月。
等到司徒烨苏醒,一切都归于平静,那抹粉衣正在小船旁不远处,而这躯体里的灵魂也许已经到了那大皇子的身边,剩下的粉色,竟成了这万般莲叶间唯一绽放的一株莲,正如当年与大皇子相伴时,三千莲,他只选择了这一朵盛世。
司徒烨在船上,不由得呆了,这是他这辈子第一次可以如此仔细的看着她的容颜,却也是再也无法褪去的记忆。
用手一次又一次的抓开潮湿的泥土,司徒烨脸上已分不清是泪水还是雨,只觉得这倾盆大雨似乎要将其吞没,还有他身后早已冰冷的池彦。
立下竹碑,此刻,司徒烨已经感觉不到了痛楚,只觉得全身的知觉已经麻木,任凭那血液从双手的泥土之间滑落,没有说一句话,回屋抱出了古琴,在坟前,一曲奏响……
梦中回首千百,雨中默叹息,呓语连连,记不起那身影。
一莲独绽叶间,落成湖中泥,平沙落雁,一曲送故人去。
盛世中开的莲,游人还未来得及诉说心中的话,已然逝去。
鲜血早已让这琴成了红色,似那一颗鲜红的心,跳动,还伴随着声音回荡。
“你怎么打算?”不知何时,墨衣男子站在了他身后,开口问道。
“你知道她会这样对不对?”他开口,声音似乎像来自地狱一般冰冷。
“知道又怎么样,我拦不住她。”墨衣男子淡淡开口,就像是面前这座矮矮的土堆下的人与他没有意思半点的关系一样。
“我和他,很像么?”
“嗯!”
“……”
“我想做猎。”
“你不适合,”墨衣男子撇了撇嘴,竟然语气中有些玩味,“但我喜欢把一个重情人变味无情人的挑战!”
司徒烨起身,回望竹林,就像是此生最后一眼。
“司徒烨你不把琴拿走么?”
“你叫错人了。”
雨还在继续下着,吞噬了这二人,还有这小院,这竹林,似乎这一切都为雨而生,雨洗刷了一切,而转头的墨衣男子看到竹碑上的鲜血落尽,字显露出来。
来世早相识——司徒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