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这帮狗娘养的!若让爷爷我翻了身,非打的你们满地找牙不可!啐!”
坐在那少年身上的胖子呼哧的喘着粗气,似乎征服自己肥硕臀部下面的少年用了不少体力,抹了抹那张满是油污的嘴,喊道:“这蠢狗儿,劲儿竟也不小,好让爹爹我一顿费力。”话毕,满脸狰狞的笑了起来,脸上的横肉都堆到了一起,旁边几个瘦干小男孩有的吹着口哨,有的高声呼喊,挥着拳头,不时的在那衣衫褴褛的少年肋骨上补两脚,少年疼得呲牙咧嘴,却是一声不吭。
这让上面那位“征服者”坏了脾气,脸色阴沉,又重重的坐了几屁股,那少年只感觉喉头腥甜,两眼晕厥,再想骂几句,竟不能出声,只发出吱吱呀呀的低吼,此番教训倒是让那胖子得意不已,伸出那一双肥厚的手,抓起地上一抔泥土,又朝里面吐了不少口水,便顺势往少年的嘴里塞去,众人见状,无不哈哈大笑,旁边一个满脸疮斑的佝偻少年笑道:“好......好一泡狗吃粪!”
少年身上的胖子也是闻言哈哈,乐道:“十里八乡便也都知道我小屠儿养了只小狗,只是不晓得,这狗儿偏偏对粪这般欢喜。”
那少年近被坐了半个时辰,此时背上的重量传到四肢百骸,早已经麻木充血,胸口更是疼痛难忍,本来几近昏迷过去,一听众人这般羞辱,偏偏一股怒气横生,把嘴里混着胖子口水的泥土吐了出来,硬撑着嘶吼道:“东屠儿,你真是不知好歹!小爷我吃的是粪,便不是从你嘴里出来的?刘小麻子拐着弯的骂你,你竟还洋洋得意?”
那东屠儿亦是个死脑筋,遇事惯不会思考,只会凭着拳头“说话”,而且平日里面,那刘麻子确实仗着自己读过几天书,总是文绉绉,吊书袋,在这一帮小混混中偏要做个狗头军师的角色。那东屠儿尽管脑袋并不灵光,却也总是想要自己对事情大下一番决断,然而奈何只是空有一身蛮横力量,每到亲自决定,总是成事不足,故此,也只能听凭刘麻子在背后出些馊主意。而他早就对刘麻子那点书袋心有妒忌,少年一番话,倒是把他心中的妒火勾了出来,猛转头对着刘麻子,眼中一阵怒火。
话不待说完,蓦地从少年身上腾跃而起,一把抓过那刘麻子,不待他为自己申辩,便向那满是烂疮的脸上掴了几巴掌,吼道:“娘的,平素就你惯会说些花花绕!别以为我看不出你阳奉阴违,原仗着自己读过些书,和这个云小狗儿一起拐弯抹角的骂我?”话还未说完,又要上前抡几个嘴巴才肯罢休。
刘麻子本是孱弱之身,哪里经得住那东屠儿身强力壮的这么折腾?只不过两巴掌,就被扇的七荤八素,捂着脸连连退后,哀嚎道:“屠儿哥,我不是......都是那云小狗,挑拨咱们的关系,我是念过几年书,可哪敢在您面前招摇?更别说什么阳奉阴违,就是您改天要娶我那老娘,我眼睛都不眨一下,立马改口喊爹,如......如有违抗,不得好死!”
旁边众人平日里都是把东屠儿当作首领看待,这下均是被这几巴掌扇怕了,刘麻子一袭乱七八糟的话,倒是让他们回过神来,纷纷劝说东屠儿手下留情。东屠儿不耐烦的摆了摆手,众人方才闭嘴,喝到:“娘的,谁要娶你那半死不活的老娘?更何况有你这么个败家的丧门星当儿子,我东屠家代代英名,便都要毁在你手里。”
那刘麻子见东屠儿罢手,长吁一口气,颤颤巍巍道:“不......不娶也没关系,我认您做义父,以后唯您马首是瞻!”
东屠儿看着刘麻子这般嘴脸,厌烦之意又是油然而生,骂道:“娘的,又给我拐弯抹角的骂老子?说老子是马?”
刘麻子一看马屁又拍歪了,生怕那东屠儿心生怒气再给自己两个巴掌,双腿一软,跪在了地上,抱住东屠儿的腿,哭嚎道:“义父,这真的是好词儿啊......”
众人看着这荒唐的一幕,俱是哭笑不得,竟一时都忘记了少年的事,过了一会,不知是谁突然喊了一声:“云小狗儿跑啦!”
东屠儿一惊,回头一看,少年踉踉跄跄的一惊跑出了许多距离,气得喝骂道:“你们这帮废物,连只小狗也看不住,天天在老子屁股后面歪三扭四的混吃等死吗?”他身旁的一众小混混此时都是面如死灰,胆战心惊,生怕自己就是下一个刘麻子的下场。
少年朝手里啐了几口涎水,抹在自己的伤口上,拍了拍破烂衣服上的泥土,听见身后一阵喧嚣,望着踟躇的一干小混混喊道:“东屠儿,爷爷我今天饶你狗命,今个看你要娶刘麻子他娘,大喜之日不忍心让你见血光之灾!改天爷爷心情好的时候,你便洗干净脖子等着爷爷!”话毕,少年无不轻蔑的转了个身,哼着小曲,一瘸一拐的往树林方向走去。
东屠儿一众人站在原地,脸上气得时青时紫,他身后的众人都低着头,一言不发,突然一个人打破沉默,说道:“屠儿哥,那云小狗竟这么嚣张,看那小子伤的也不轻,肯定跑不远,不如我们追上去,给他点颜色瞧瞧,看他以后还敢不敢和咱们作对!”
一听这话,东屠儿回身又是一个凌厉的巴掌扇了过去,骂道:“找死吗?这树林里晚上会发生什么不知道?想让老子跟你们去送死?”此事未说完,便又想到自己这帮喽啰放走那少年,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又是一顿打骂。
众人个个颓丧个脸,只感觉自己境遇还不如那个少年,不知今日命犯哪里太岁,惹到了眼前这个煞星。不一会,掌掴声伴随着夕阳余晖,晚霞未烬,谱出这个小镇上最幸福的乐章。
暮色已沉,月光如许,投下月影斑斓,映照山石缤纷。微雨渐渐,挂在枝叶上,挂在树干上,雨幕丝丝,却遮不住这片茂密树林中的声声啼鸣。
这树林中有许多传言,在小镇上流传颇广,但少年行走其中,丝毫不妨在心上,这树林中纵然有不知名的存在,然而那种未知的恐惧,却终究抵不过那人心炎凉,世情淡漠,相反,这片在别人眼中可怖的树林,把他和那些镇上的恶霸们,那些冷眼相看的镇上居民分隔成两个世界,别人的敬畏保护了自己,不被喧嚣所打扰。
贱命一条,死了没有什么所谓。少年边想着,胸口传来一阵剧痛,不得不在一颗老杉木下休息停歇。此时天降微雨,林中积水成洼,纷纷而起,少年忍痛捧起一汪无根之水,胡乱抹了抹涂满泥垢的脸庞。趁着月光繁乱,映照在水洼中那张污秽的枯槁面容,看着水中那双迷蒙,布满血丝的双眼,少年看到了仇恨,绝望,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狡黠阴毒,那是他自己,一个如同雨水一般降生到这恶困红尘的无根之人,来时悄无声息,或许某一天死去,也一样不留痕迹。
他轻轻叹了口气,又摆正自己满是伤痕的身体,缓缓靠了下去,忽然,听到一声喘息传入耳畔。
少年警觉的抬起头,向树林深处张望去,然而满眼尽是凄凉和萧索,妖冶的树影在空气中飞舞,除了它们在阴影深处欢笑雀跃,没有任何其他。也许是自己的肋骨刚才被那些小混混踢断了一根,疼痛让神智有些不清楚,于是少年艰难的扶着树干缓缓站起来,想要在天黑之前走出这片漆黑阴冷的树林。在树林的那一头,有一座荒败的破庙,许许多多的乞丐流浪儿都在那里一起生活,对于这少年来说,那就是家的全部意义。
圆月洗练,山中虎啸猿啼,一派秋末的肃杀。
先前被东屠儿一干混混恶霸一顿拳打脚踢,此时早已经精疲力竭,饥饿和困意又适时的袭来,尽管早已习惯了食不果腹的生活,但他仍然知道,如果拖着这具残躯败体被梦魇在这一方荒寂的树林中,就会永远的睡去,再不会醒来,破庙中的乞儿们不知在多少个恶寒的冬夜里,就这样安详的睡去。对此,少年深有感触。他眼神中满是孤独和怨毒,那是对死亡的轻慢,然而他却并不想死在这里,成为一个无主游魂,怀着前世的仇愤游荡在这片杳无人烟的可怖森林中。
夜色渐沉,雨线渐渐密集,少年向前走着,只感觉突然被一块烂木头绊了一跤,差点一个踉跄摔到了泥里,他骂骂咧咧的重新直起身,又踹了那碍路的朽木一脚,可趁着月下微亮,他低头再观,猛然倒吸一口冷气:这哪里是什么朽木!分明是一具已腐烂了的尸体!
他旋即定了定神,毕竟在他所住的破庙中,死人已经是家常便饭,却吓不到他许多。细细观察尸身,手臂上生满了恶疮,发黄的脓水被雨水冲刷的不剩些许。这具男尸应该是面朝下死去的,背上散发着恶臭的伤口中还爬着几只白色的蛆虫。
少年看着只感觉一阵恶心,心想道:“镇上瘟疫横行,大约又是怕被传染,被家人抛尸此处的可怜虫罢了。”边说着,边用脚尖轻轻的碰了碰那一动不动的尸身。
“糊涂蛋,要是老子,非得让那些人都染上恶疫!都统统给老子陪葬才好!”少年呢喃道,他冲着那男尸冷冷一笑,勉强是对死者的一点敬意罢,便不再看,又要踱步前行,并不打算分给这具男尸更多的悼念。
雨夜朦胧,水珠捶打在树叶上的清脆响声中,突然掺杂一个人声道:“小子......当真恶毒。”
少年只感觉背脊一凉,四处张望着声音的源头,仿佛从四面八方传来,渗入到自己的毛孔之中,又似有一千只眼从树林深处向自己这里窥探,他猛然想起了在小镇上流传多年的恶鬼传说,心中也是不禁发颤,大声嘶吼道:“谁?谁在说话?给老子出来!”话还没说完,只感觉自己的胸口一阵剧痛,想必是这一声大吼激到了断骨,故而疼痛难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