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过前方那片树林,就是左右书院的真正所在,只是这未花谷中,所有的事物仿佛都比外界大上几分,就连这看似平常的树林,也比其他地方的要茂密许多。
云澈抬头看了看这片偌大的树林,冠及云间,无数不知存活了多少年的老树依然沧桑的安静伫立在那里,脚边的杂草竟然也能够长到齐腰高,云澈拭了拭头上的汗,尽管这里是浓荫飒飒,但秋末最后的酷热依旧压榨着大地万物身体中的水分,毫不留情。
这里似乎都没有路可以寻,只是有些不明显的脚印痕迹,他追随者那些明显被人压倒的草丛来辨别方位,便想到:“这地方忒奇怪,书院的必由之路,怎么是一幅人迹罕至的样子。”
云澈自然不知道,左右书院前这片树林的确不是稀松平常,这未花谷中几乎所有身怀异能的青年人都要来这里学文习武,既然是修习,那么试炼定然是必不可少的,未花谷的这片极茂盛的树林就是给这些人提供修炼自身的场所。
这些书院中的学生们,自称“百花众”,常常成群结队的在树林中相互切磋,比试高低,他们其中不少人也是有不菲的神通,而比试过程中势必对树林造成破坏,然而野火之后,劲草方生,正是因为这样经年累月的破坏,导致了这片树林具有了极强的自愈能力,除非是能够将整片山脉都毁尽的巨大山火,否则,寻常的破坏也是如同隔靴搔痒一般。
云澈正奇怪这里为何没有正常的路,便听见身后一个男声喊道:“前面的小哥!你的东西掉了!”
循声回头,见一个身穿白衣的少年正急急的向自己这里跑来,手中高举着一本发黄的竹简,似乎也是从演武场那里跑过来。云澈想了想自己身上并没有什么东西丢弃,或者说,根本没有什么东西值得丢弃,旋即一个转身,又摸索着向前走去,却只听得身后那个白衣少年又喊道:“小哥莫走!这是你的竹简!”说着,就听那脚步声越来越近。
不消片刻,白衣男子便气喘吁吁的跑到了云澈的身后,重重的拍了一下他的肩膀,说道:“小哥,喊你为何不理不睬?不想要你的东西了么?”
云澈随手拔掉了挡在他身前的那几根挡路的野草,转身说道:“兄弟,你搞错了好不好,这根本不是我的!”还没等那白衣少年说话,又转过身向前走去,身后的少年面色有些苍白,似乎方才的疾跑让他有些不舒服,便干咳了两声,重重的捶了捶胸口,没有多余的力气和再说话。
他看见那少年这般模样,皱了皱眉,又返回去,搀住了少年的胳膊,问道:“怎么,你也有病?”
少年苦笑着咳嗽了两声,在云澈的搀扶下渐渐直起了身子,摆摆手说道:“不碍事,从小落下的病根,这喘病是治不好了。”
看见这个少年病怏怏的状态,又想起自己孤苦的身世,以及不可预测的未来,心中也是一阵感慨,不过在市井之中混迹多年,旁的没学会,这自我麻痹的能力倒是一流的,便说道:“何必这么悲观,我比你还惨,说不定哪天,砰的一下,就倒地上死啦!嘿嘿。”说着,云澈翻了个白眼,故意做出口吐白沫的状态,在那白衣少年面前摇摇晃晃。
那少年却并没有多少笑意,他看着云澈饥瘦的面庞,干枯的手臂中似乎已经没有血液在流动,只剩那一双灵动诡谲的眼睛,昭示着这是一个还能说笑的活人,他不知道云澈经历过什么,但是从言语中看,这也定当是一个苦命的少年,一阵浓烈的恻隐之心升腾,说道:“莫拿生命做玩笑,若有一天,你真的亲身经历了生死离别,便不会这般戏谑了。喏,你的竹简。”说着,把之前手中紧握的竹简递到了他面前。
闻言,云澈干笑了两声,他心中自然明白,生死之事,是每一个人都躲不开,绕不过的劫数,他之所以用这样的言语,不过是为了让自己不再去多想那些早早就离去的生命而已,一个十五岁的少年,哪里能够真正的看惯人情冷暖,世态炎凉,哪里又能习惯死亡萦绕在自己的身畔?想到此节,心中也是一阵烦乱,抄起那本古旧的竹简,说道:“你从哪里捡到这竹简?”
白衣少年定了定神,似乎喘病缓和了不少,慢慢说道:“自然是从演武场,方才我看演武场云气升腾,金光四溢,恐怕有什么争斗,便要赶过来看看,正好也赶上了去念书的时间,到了演武场,却只看见地上有一本遗落的竹简,还有正在往前走的你,我估计这本竹简定然是你落下的。”
云澈摇了摇头,又问道:“你也是这书院的学生?”说着,摆弄着那老旧竹简,看一看,又闻一闻。
此时两人并排向前走去,脚下的野草不仅不见减少,反而有更加繁乱的趋势,两人几乎是每走两步,就要停下来去拨开身前的杂草。
少年点头道:“嗯,我被谷主收留有三年了,平日就生活在那片后山中。”他指向东方,云澈顺着看去,远远的有一座低矮的山丘,半山腰上烟火袅袅,牛羊遍地,错落的房屋鳞次栉比,颇有一番野趣。
云澈便又问道:“你也是被海老伯收留的?这么说,你也是孤......”那个儿字刚想输出口,却顿时觉得有些不礼貌,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继续拨开那些烦人的杂草。
白衣少年清削的脸庞淡淡的笑了笑,说道:“孤儿?呵呵,无妨,你大可不必为此为难,这么和你说吧,左右书院里的年轻人,都是被谷主收留的孤儿。”
闻言一惊,之前海追只是说过这左右书院中都是谷里面年轻人中的佼佼者,但是从来没有提到他们都是孤儿,或许这也是为了保护云澈那点可怜的自尊心?想到自己和眼前,和那些书院中的少年们一样,都是无依无靠的漂泊之人,心中不仅没有一丝失落,反而有一种莫名的欣喜,他不再孤单,也或许是,他的孤单不再孤单。
白衣少年看着云澈怔怔发呆的表情,说道:“你大概是来了不久吧?未花谷中,几乎有七成左右的人都是曾经漂泊在红尘江湖的人,只因为厌倦了外面那世风日下,才到了这里,开辟一片人间乐土。”
云澈在恍惚间点点头,他从没想过会有这么一个地方,所有素不相识的人齐聚一起,和平安静的过着静谧的日子,一时间,自己竟然十分憧憬和那些书院学生们见面的场景。
少年大抵明白他心中所想,之前自己刚到未花谷中,并得知了未花谷的情况时,和云澈的表现几乎是一模一样的,他理解的笑了笑,问道:“你是不是......不识字?”
云澈从畅想中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双手摆弄那老旧的竹简已经多时,他自知被人看穿,便点了点头。少年笑了笑,接过了那卷竹简,缓缓展开,轻轻的读出了上面的字:
吴帝本纪。仙人抚顶,吴帝长生,北原冰火,能幻天穹,其道哀鸣,其势无常,天理流转,乾坤交泰。吴帝降于北原而成于东州,求于南丘而证于西漠,断石服其高义,八主赞其神通;有慧根明台,不耻于红尘十方,故此,平北原,伏饕餮,定大江,铸仙顶,积威于四海,传势于八荒;然晚年不知所踪,有云渡仙岛而飞升,或下重洋而避世。今有本纪,留吴帝余威于此,供以瞻仰。
这一段洋洋洒洒的文字,实际云澈听的并不明白,然而他隐隐约约觉得,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油然而生,他从少年手中接过那卷古朴的竹简,发黄的竹子显示着它的年头,上面有些褪色的墨汁把浓重的上古遗韵传达了出来。
尽管他看不懂那些繁复的文字,但是看着看着,竟然有一瞬间感觉那些字突然自己活动了起来,不再是字体的形状,渐渐流转变幻,形成了一幅画卷,那里有山川大河,有北风凛冽,还有一根擎天的巨大青铜柱子通到了九天之上,不知尽头几何。
“小哥,小哥?”
“啊......”云澈猛然从幻想中抽身,眼见白衣少年有些担忧的看着他,似乎他刚才沉迷在那段莫名其妙的文字之中有不少时间了,而其间少年怎么呼唤都无法得到云澈的回应,故此有些担心。
他揉了揉眼睛,定神再去看刚才那些神奇的文字,此刻又变回了普通的墨汁,死气沉沉的印在那卷竹简之上。
少年并不知道云澈究竟看到了什么,只道他还是沉思于未花谷的事情上,便没有做其他的理会,说道:“吴帝...这名字很是熟悉,却没有那么深刻的印象,如果真像这竹简中所描述的,应当是一个大人物罢。”
吴帝流传在世间的事迹并不多,纵然有一两件事是真的,而其他的大多也是后人盲目杜撰,可信度并不高,而过了千百年,正因为没有大量的古籍古书记录,后世的很多人也忘记了竟有这么一个不世出的人物存在于历史之上。遗忘,总是非常容易。
云澈似是而非的点了点头,没有说话,少年看着他,轻轻叹了口气,便向前走去,云澈在后面跟着,口中呢喃:“吴帝......冰火。”